
美国民主的问题越来越多,病情似乎也在恶化,不只政治分歧和社会分裂越来越严重,政治暴力层出不穷,也令许多美国人感到忧虑。特朗普总统去年7月在竞选期间差点就遭暗杀,侥幸逃过一劫,但他的一名有力支持者,31岁的右翼意见领袖和网红查理·柯克(Charlie Kirk)就没那么幸运了。9月10日,柯克在犹他谷大学向约3000名学生发表演讲和回答问题时,被人一枪毙命。此事引起极大的社会震动,犹他州州长考克斯将之定性为政治暗杀。
9月12日,国家安全统筹部长兼内政部长尚穆根接受本地媒体采访时,对此事件作了这样的评论:事件虽令人震惊,但并不意外。这是因为美国内部的政治分歧已持续一段时间,并且日益恶化。人们对政治对手和持不同政见者使用的语言非常苛刻、充满恶意,并为他们贴上“敌人”的标签。此外,公共生活普遍恶化,高端武器易于获取,犯罪和毒品问题失控,导致民主党和共和党人士都遭遇袭击。
柯克之死让许多人初次认识到他所主导的一个保守主义政治运动。2012年,柯克和一名同道比尔·蒙哥马利发起“美国转折点”(Turning Point USA),这个组织致力在中学及高等学府推广美国保守主义理念,包括否定气候变化、反对堕胎和避孕、跨性别、枪支管制、批判性种族理论、极端伊斯兰主义等。在俄乌战争议题上则反对美国援助乌克兰。和特朗普一样,他把2019年暴发的冠状病毒称为“中国病毒”。2016年,美国转折点推出“教授观察名单网站”,列出他们认为的“歧视保守派学生或在课堂中散播左翼思想”的学者,被反对者批评为打击学术自由。
特朗普对柯克之死自然痛心疾首,甚至下半旗致哀,他也把政治暴力的起因都归咎于极端左翼,意指民主党。但民主党人则不以为然。比如“Occupy Democrats” 这个左翼社交媒体组织,就在社交媒体上贴文历数柯克的“罪状”,包括多年来一直诋毁同性恋等LGBTQ群体、嘲讽枪击案生还者、发表种族歧视言论歧视黑人等,根本不值得人们哀悼。它说,如果美国人要建设一个较和平的未来,就应该在谴责政治暴力的同时,也谴责使柯克成为千万富翁的仇恨和偏执言论。右翼把柯克捧为英雄,左翼则把他贬得一文不值。这种鲜明的对比,正是当今美国政治和社会深层分裂的一个具体表现。
根据皮尤研究中心分析2023年的统计数据,美国在这一年里约有4万7000人死于枪下,其中有近半数是自杀。平均来说,就是每隔11分钟就有一人死于枪伤。在一个枪支泛滥的社会里,枪击案如家常便饭,但还是有很多人不赞成修法管控枪支,更多人认为拥枪是宪法赋予的自由,也觉得家中有枪才有安全感。这其实反映人们对公共治安信心的缺失。
不过,现在许多美国人更担忧的,是政治暴力事件的增加。虽然政治暴力在美国史上并不鲜见,有几位总统和总统候选人也遭枪杀,但人们担心的是美国将再次陷入一个新的政治暴力时代,动辄用枪支来解决政治岐见。这当然不是一个民主国度应该有的现象。因为,民主政治讲究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政治岐见理应通过辩论和妥协而不是枪杆子来解决。
这并非杞人之忧。过去几年来接连发生的政治人物遭刺杀案件,给人不祥之兆。除了特朗普两度遭遇暗杀企图,今年6月,明尼苏达州民主党众议员梅丽莎·霍特曼及她的丈夫在家中遭人开枪射杀,州长华尔兹认为那是出于政治动机的暗杀行为。枪手之后又在明尼苏达州另一处郊区,向民主党参议员霍夫曼和妻子开枪,两人都受伤。在此案之前,有两名以色列驻华盛顿使馆人员被枪杀。去年12月则发生联合健康保险总裁布赖恩·汤普森在纽约市中心被枪杀案。较早一些,2022年10月,时任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的丈夫在家中遭人以铁锤打裂颅骨。当然,更加恶名远扬的政治暴力事件,是2021年1月6日史无前例的国会山骚乱事件。
美国西北大学历史学者凯文·博伊尔(Kevin Boyle)指出,美国具有漫长黑暗的政治暴力史。在20世纪里,超过三分之一的美国总统经历过暗杀企图。博伊尔认为,政治暴力的根源在于当今美国政治和社会的两极化,社会充满戾气、不信任和诸多阴谋论,使情况更加糟糕。也有人指出,社交媒体仇恨言论充斥,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而枪支的泛滥则为暴力行为提供方便。
美国政治和社会为什么会变得势如水火般两极化和倾向暴力呢?美国学者的看法见仁见智,莫衷一是。除了上面所引述的,也有人认为主要根源是文化冲突(包含所谓的身份政治),这种冲突又源于人口结构的变化。芝加哥大学政治学者罗伯特·佩普(Robert A. Pape)指出,在1990年,美国人口有76%是白人,到2023年这个比率已降至58%,2035年可能会掉到54%,再过10年则可能从多数变成少数。
这种人口构成的改变,引起保守派或极端右翼的焦虑和愤怒,认为种族多元化破坏他们既有的生活方式,特朗普由此趁势而起,但右翼的排他性政策又激起左翼反扑。这样的分析不无道理,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欧美国家现在都出现反移民浪潮。
上周末(9月13日)英国就发生近年来最大规模的右翼示威,多达15万人涌上伦敦市中心加入反移民游行,过程中爆发警民冲突。这不免勾起一些人对1968年时任保守党议员伊诺克·鲍威尔(Enoch Powell) “血河演说”(Rivers of Blood speech)的记忆。早在那个时代,英国接纳来自前殖民地移民的政策,就已经引起国内白人的警惕和不安。
2011年,法国作家兼政治人物加缪(Renaud Camus)在著作《大取代》(The Great Replacement)中提出大取代理论。加缪认为,法国回教徒占了人口相当大的比率,可能会威胁甚至摧毁法国的文化与文明。在美国,“大取代”阴谋论如今也甚嚣尘上。极端右翼认为,民主党是以吸纳外来移民作为增加选票的手段,因此掀起反移民浪潮。
多数美国人最担忧政治暴力
无论如何,政治暴力现在已成了多数美国人最担忧的事。国际网络市场调查和数据分析公司舆观(YouGov)的最新调查显示,87%的人认为政治暴力是个问题。其中,59%的成年人认为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但问及到底谁的暴力问题更大时,左右派的人就看法不一。三分一的人说左派暴力问题更加严重,另三分之一则认为右派暴力更严重。换言之,左右翼相互指责和怨怼,反映难以调和的政治分歧。这种分歧看来还在恶化。尚穆根说,柯克是这种日益恶化的政治分歧的受害者。
从一个局外人角度看,柯克被枪杀除了凸显美国政治暴力之可怕,也反映美国民主政治病况不轻,而且有积重难返之势。犹如一条老旧的地铁线路经常发生故障,系统中的许多部分因年久失修而相继出问题,无法正常运作。在这种情况下,各方若不对症下药,只是相互指责,必会导致仇恨越来越深,政治暴力事件日益频仍。
新加坡的政治和社会没这么乱,说明我们做对了很多事情。一个多元种族社会先天就具有各种断层线,要避免这些断层线分化社会,除了必须大力促进种族与宗教和谐,也必须制定各种明确与绝不能逾越和踩踏的红线,规范人们言行。没有底线的言论自由,特别是针对种族、语言、文化、宗教等的仇恨言论,必然要惹祸。美国允许像“美国转折点”那样的政治运动在校园里发酵,对我们而言是不可想象的。但这不等于说新加坡未来不会同样走上歧路。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