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代中国政府和学术评论界常用的宏观概念是百年变局、东升西降,指的是全球正经历一场涵盖政治、经济、科技、军事、国际格局、文化等多层面的结构性调整。但与此同时,伴随讨论的是对历史的反思和大国盛衰的分析。当中,多本重量级的论著,包括今年6月出版,全球最大对冲基金之一桥水基金创办人雷·戴利奥(Ray Dalio)的《国家为什么会破产》、耶鲁大学教授保罗·肯尼迪(Paul Kennedy)的经典大作《大国的兴衰:1500年至2000年的经济变革与军事冲突》,以及哈佛学者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的《注定一战: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吗?》和他去年的《跨越修昔底德陷阱》。这些著作不仅引领这股“兴衰研究”热潮,对于中国当前的处境研判和应策建议,亦极具参考价值。
戴利奥在书的首页用英文亲笔写道:“致我的中国朋友:我希望,这本书能够为你们应对当下这个有趣的时代提供帮助。”书的核心是他提出的“大债务周期”概念,即信贷(债务)的创造既刺激经济增长,也会在未来埋下隐患。当债务增长持续快于收入增长时,这个周期就变得不可持续,最终必须通过一系列去杠杆化过程来重置系统。
大债务周期分六个阶段,描绘一个国家从繁荣到萧条,再到重建的循环。书中引用不少案例,包括刚逐步走出泡沫经济的日本:第一:早期阶段,即债务增长与收入增长或经济增长基本同步,信贷被用于生产性投资,以产生足够的回报来偿还债务;第二:泡沫阶段,这是周期的关键转折点,由于过去的成功,人们变得过度乐观,开始大量借债,信贷不再用于生产,而是用于购买股票、房地产等资产,形成泡沫;第三:泡沫破裂阶段,即债务负担变得过于沉重,收入无法覆盖还本付息的压力。债务人陷入困境,开始抛售资产以偿还债务,导致资产价格下跌,形成通缩性债务螺旋;第四:去杠杆化阶段,这是周期中最痛苦的阶段。经济衰退、失业率飙升,传统的货币政策如降息失效,无法进一步刺激借贷。为解决危机,政府和央行必须采取非常规手段去杠杆,包括财政紧缩、债务违约/重组、债务货币化/印钞和财富再分配。
戴利奥指出,这些去杠杆措施的落实,关键在于平衡,像日本即通过足够的印钞来抵消通缩性债务螺旋,再辅以其他政策如降息和改革,避免引发恶性通胀。这不就像今天中国的经济?地产泡沫破裂以来,全国消费者物价指数、生产者物价指数,以至银行新信贷,同步下降。
大债务周期的第五阶段,私人和企业的巨额债务使货币政策一样无效,央行印的钱大量涌入金融体系,但与此同时,银行不愿放贷,企业和个人不愿借贷,经济复苏缓慢;第六是正常化阶段:即经过成功的去杠杆化,债务与收入比例下降,经济开始恢复增长。
保罗·肯尼迪的《大国的兴衰》出版于1987年,瞬间成为经典,对应我们今天面对的处境,或许有助于认识美国。
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焦虑和他“让美国再次伟大”的举措,引发人们对中国处境和应策的反思。肯尼迪的核心论点是:“大国的兴衰与相对经济实力密切相关,一个国家的国力,尤其是它维持长期大国地位的能力,取决于经济基础与军事承诺之间的平衡。”
书中指出,16世纪西欧进步以来,西班牙、荷兰、法国、英国和目前的美国等一流强国的兴衰史表明:“如果一个国家没有把大部分资源用于创造财富,而是用于军事,从长远来看,很可能导致国力减弱。同样,如果一个国家在战略上过分扩张(因为要依赖国外市场、原料、军事联盟,可能还有基地),就要冒一种风险:对外扩张得到的潜在好处,很可能被付出的巨大代价所抵消。”
明乎此,我们也许更能明白特朗普上任后多项举措的主要动机,即通过对进口货品加征关税以应对国内的双赤,以及要求同盟国增加国防开支,以减低美国负担。
对于泡沫破裂后的中国,当前面对严重失业、出口和整体经济表现陷于低潮,再致力大幅增加军事开支,特别是建立一支全球最大的海军舰队,再考虑到庞大的人员开支、维修费用,这是否最佳时机?肯尼迪书中的宏大历史叙事,又可提供怎样的启迪?
从“陷入”到“跨越”修昔底德陷阱
艾利森的《注定一战》核心是探讨一个历史上反复出现的危险模式,即一个崛起中的大国挑战一个现存守成大国时,双方极易走向冲突甚至战争。艾利森将这种现象称为修昔底德陷阱,这概念源自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指“崛起中的雅典使斯巴达产生恐惧,使得战争变得不可避免”。
纵观今天的中美关系,特别是这次北京阅兵和南中国海的军事冲突,所发出的信息是,无论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或特朗普,都誓言要以各自的方法,让自已的国家“再次强大”。因此,迎面而来的贸易战、科技封锁,或海上冲突,都是可能导致战争的星星之火。
《注定一战》成书于2017年,2024年由中国国务院原参事,全球化智库(CCG)创始人兼理事长王辉耀以对谈方式,让艾利森对最新发展发表看法,然后集结成《跨越修昔底德陷阱》(中信出版集团)一书。在书中,艾利森强调:“按目前的发展趋势,未来数十年美中之间不仅有爆发战争的可能性,而且这种可能性还比目前认为的要大得多。”艾利森进一步强调,“跨越修昔底德陷阱”不是一个必然结果,而是一个须要双方共同奋力争取的目标。
事实上,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探讨要成就大国崛起的内涵究竟是什么,普遍共识是具备强大的经济、科技、军事等实力;领先的国际秩序塑造力;显著的人类文明引领力。这些不可偏废,亦应以此综合性维度权衡崛起的努力。
作者曾长期供职国际政府组织 国际会计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