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妮:蔡澜与新加坡的禁欲主义

文化输出能力是一个国家的重要实力之一。文化输出需要领军人,需要图腾。

很多人像我一样,直到蔡澜去世,才注意到他生于新加坡。可他实在不像新加坡人,他一辈子写了几百本书,只有寥寥数篇提到新加坡,他年幼生长的地方,一个遥远的意象。他是众人皆知的香港四大才子之一。

蔡澜的一生是快乐纵欲的一生,紧紧抓住人的两大基本生理欲望——饮食、男女。倘若不是那么会写文章,他这人可能会显得有些油腻不正经。

但他与新加坡的社会价值观似乎非常格格不入,大可以给他扣上一个不懂融入的帽子。他自己在20多岁就去了香港,并在电视采访中声称香港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城市。这让我想到一位来自香港的老先生在新加坡抱怨不自由。香港则是自由的代名词:可以自由地抽烟喝酒,自由地拍三级片,也可以自由地加班到深夜,自由地剥削穷人。

新加坡的社会文化相当克制。有人抽烟,但是抽的时间地点让你察觉不到。喜欢喝酒的人远少于其他国家,很多地方10点半就没有酒卖,甚至超市也会在10点左右,用大喇叭一本正经地提醒大家,酒精饮料要在10点半以前结账,不然就无法购买。国家领导人会在重要场合,将不炫耀财富和成功作为融入新加坡的例子。甚至接待外国元首和比尔·盖茨这样的世界首富,新加坡人为他们安排的行程里,也去了没有冷气的小贩中心品尝本地美食。在这个物欲主义横行的时代,新加坡是少有的可以保持全民适度禁欲的发达国度。

德国社会学家韦伯(Max Weber)在著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提出:新教教义中的禁欲主义是现代资本主义精神的来源。勤勉、节俭、冷静和审慎——乃是商业繁荣的最可靠保障。现代资本主义精神是一种理性化精神,多赚钱仅从幸福主义角度来看是不必要的。有时为了赚钱,你须要节制节俭,须要放弃眼下的享乐,甚至放弃很长一段时间,把盈余用来再投资,创造更大的财富。

放纵不是自由,纵欲反而可能使人沦为物质的奴隶。从这个角度而言,新加坡的“禁欲文化”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娱乐至死的社会风潮导向。

然而,我们一方面批评蔡澜的私生活,一方面很多人内心都暗暗羡慕他的自由无束——没有家庭、工作环境或是社会世俗的束缚。他在一个宽容的家庭、理想的工作环境中长大,继承父亲的才气和事业轨迹,周边的人给予他不少的重要机会,几乎一路顺风地走完一生。最值得羡慕的,是他把各种爱好做成职业,坚持一辈子,并且大放光彩。他的去世,是一个时代默默的结束。

蔡澜与文化输出

尽管新世纪的人类更加享乐主义,但没有人像他,把所有的享乐都变成赚钱工具。蔡澜最大的贡献是用文字、影像记录和保存美食文化,以及更广泛意义上的华人文化。

同样是文化熔炉,如果说新加坡比香港缺失一点什么,恐怕就是缺少文化输出对整个世界的影响。今天香港在世界华人文化中的影响力是非常显著的,虽然只是弹丸之地,但可以与一些亚洲国家相提并论,无论是电影、文学或是艺术领域,都可圈可点。新加坡则相反,最大特点反而是没有文化个性,可以包容一切但又不改变一切。说到新加坡给世界的印象,每个国家的人都知道来到这里就要守规矩。

蔡澜说自己最早是在新加坡的报纸上读金庸,上面每天有大师的连载。那是专栏作家的黄金时代,尽管有电影这种声光媒介,但占领普罗大众的文化主流是报纸文字。作家像电影明星一样风光无两,靠写稿可以年入百万。如今报业在全世界一家家消失,香港作为中文世界的重要文化阵地,也在逐渐失去光彩。

新加坡在华人文化世界里更加声若蚊蝇。新加坡人最大优点是中英文都可以运用,但都只是交流和工作的工具,不是传播文化的武器,甚至少了沉淀下来的深度思考。

建国总理李光耀在1988年访问澳大利亚时曾有感而发:“100年后新加坡还存在吗?”时值建国60周年,我们对新加坡存续百年越来越有信心。但也不能忽视,文化输出能力是一个国家的重要实力之一。文化输出需要领军人,需要图腾。愿新加坡未来能出几个蔡澜这样的文化名人。

作者是本地金融从业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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