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几年,人工智能(AI)以惊人速度席卷全球,成为资本、科技巨头和公众最关注的话题。从ChatGPT到Gemini,从马斯克的Grok到Meta的模型,AI的每一次突破都被包装成技术奇迹,似乎自动化时代已经来临。然而,光鲜背后却掩盖着一个残酷现实——所谓的智能,实际上是建立在数百万无形劳工的辛勤劳动之上。他们被称为数据标注员、内容审核员,是真正支撑AI的血汗工人。
今年9月,马斯克旗下的xAI突然宣布裁掉约500名数据标注员,占整个标注团队的三分之一。这些人的任务是教Grok如何理解世界,从标注图片到纠正语言模型的回答。更残酷的是,裁员消息来得毫无预兆。几天前,员工还被要求通宵完成一系列测试,包括从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STEM)学科到网络语言的奇怪题目。很多人前一晚还在教AI如何生成正确知识,第二天就被切断权限,踢出群组,最终只拿到合同末期或11月底的薪水。
与此同时,xAI宣布要扩大专家导师团队,人数将是原来的10倍。这意味着公司选择抛弃基础劳工,转而寻求更高层次、更专业的训练人力。AI产业的残酷逻辑显而易见:一旦不再需要,随时会被抛弃。
相比xAI的干脆利落,谷歌的AI体系更像一张巨大的无形之网。据《卫报》报道,许多外包工人原以为自己在做写作或分析任务,结果第一天上岗就被分配去审核Gemini生成的暴力、色情和仇恨内容。这些任务原本每条需要30分钟,后来被压缩到15分钟甚至更少。工人每天要处理几百条回答:血腥、强奸、种族歧视……因此不仅工资低廉,心理健康也可能遭受重创。
在美国,AI数据标注员的起薪是每小时16美元,已比非洲或南美洲的外包工高出许多。但对比硅谷工程师动辄数十万美元的年薪,他们只能算是金字塔的底层,既不可或缺,又随时可被替代。
菲律宾是AI数据标注产业的重镇。每天,数十万年轻人在简陋的网吧或小型工作室里,为美国的AI公司标记数据。他们要逐一解释图像或文本,以帮助模型学会理解世界。
然而,这种劳动的回报极其微薄。《华盛顿邮报》报道,一名菲律宾标注员为一份2美元的订单工作4个小时,只拿到30美分;另一名工人为一项价值50美元的任务花了三天,最终仅得12美元。平台管理员还常常拖延或克扣工资,甚至不给理由地不发薪酬。
这些工人几乎没有维权渠道,因为账号随时可能被封禁。更糟糕的是,随着中介平台扩展至印度、委内瑞拉等地,工资不断被压低。有的任务甚至从10美元降到不足1美分。
如果说菲律宾工人承担的是繁重和廉价的体力劳动,肯尼亚的内容审核员则在心理层面付出巨大代价。为了让ChatGPT不会爆粗口或生成仇恨言论,他们必须每天处理大量充斥暴力、血腥和歧视的文本与图片。
更令人愤怒的是,他们的工资被严重压榨。《时代》周刊披露,OpenAI支付给外包公司的时薪是12.5美元,但工人实际到手只有1.32至2美元。差额被中介层层截留。
长期接触AI生成的负面信息,让许多审核员出现焦虑、失眠和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有人直言每天都在和最黑暗的东西打交道,简直是活受罪。
牛津互联网研究所教授马克·格雷厄姆在《血汗AI》一书中指出,所谓的自动化不是机器彻底取代人类,而是将大量工作降级为低技术、标准化的任务,再交由全球低薪劳工来完成。
也就是说,AI背后并非冷冰冰的算法,而是一群被压低价值的人类。自动化表面上提升效率,实际上却把劳动分解并转移到最便宜的地区,形成全球性数码血汗工厂。
殖民主义的历史逻辑在其中若隐若现:高薪、稳定的工作留在欧美,危险、低薪的劳动外包到非洲、东南亚和南美。工人没有谈判权,因为随时可以被替代,还受制于监控软件和算法的高压管理。
AI公司一边高喊安全第一,一边不断压缩审核标准、缩短任务时间,以便更快迭代模型。谷歌的AI曾建议用户在披萨面团上涂胶水,甚至鼓励吃石头;这些荒谬甚至危险的建议,其实并不让工人感到意外——因为他们每天都看到更荒唐的内容。
当安全与速度冲突时,公司毫不犹豫选择速度;当效率与尊严矛盾时,牺牲的总是工人尊严。
很多人以为AI只是和一台聪明机器互动,却忽略背后无数劳工的身影。格雷厄姆提醒说:解决任何问题的第一步,就是意识到问题的存在。我们喝公平贸易咖啡时,会想到背后的农民;在使用AI时,也该想到那些为之流血流泪的无形工人。
未来,今天看似稳定的白领工作也可能被自动化降级,沦为低薪的重复劳动。最终,权力将集中在少数科技巨头手中,绝大多数人被困在资本与科技编织的剥削网络里,被迫加速、加倍劳动。
AI并非魔法,而是建立在无数普通人劳动之上的集体幻觉。他们是被隐形的工人,是全球数码血汗工厂中的一环。
我们不该继续沉默。只有通过跨国的集体行动、消费者的选择,以及政府的监管,才能让科技发展不再以剥削为代价,真正走向公平与可持续。AI的未来,不能只是资本和科技巨头少部分人的胜利,更应该是所有劳动者的胜利。
作者是清华大学的马来西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