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民:被利用和被遗忘的委内瑞拉

2025年的诺贝尔和平奖10月10日揭晓,委内瑞拉反对派领袖玛丽亚·科丽娜·马查多获奖,表彰她为促进委内瑞拉民主和转型的努力。她的获奖让世界的目光重新关注历经变乱,近来却被遗忘的委内瑞拉。

与其他不少拉美国家类似,近现代的委内瑞拉缺乏成熟的民主政治,长期在军人独裁和民粹式民主间交替。1960年代后虽曾有一段较民主和繁荣的阶段,但经济发展的同时造成巨大贫富差距,民众不满,前军官查韦斯趁机崛起,以左翼民粹路线和煽动性方式争取支持,当选总统。

查韦斯时代的委内瑞拉,执政党鼓动群众运动,对外对抗美国,对内打击资本富豪,不计代价地提高工资、发放福利。查韦斯借此拉拢民心、垄断权力、破坏民主制度和权力分立,打击反对派,建立民粹色彩强烈的威权体制。2013年查韦斯去世后,马杜罗继承和延续查韦斯的体制和政策。

滥发福利、缺乏经济规划的恶果,在查韦斯后期日益显露。到马杜罗上台后,委内瑞拉物价飞涨、物资短缺、经济瘫痪,委内瑞拉人从福利泛滥时组团去美国购物,沦落到温饱都难以满足,许多人成为难民逃亡他国。

经济民生的困境给了反对派崛起契机。2014年至今,委内瑞拉经历多次政治危机和示威浪潮。根据多次选举和民调结果,反对派大幅领先执政党。但马杜罗通过滥用司法,取消议会权力、选举舞弊等方式,拒绝交权。双方的冲突蔓延到街头,造成伤亡。委内瑞拉民主被践踏,权力滥用和政治暴力盛行,社会混乱。

外部势力出于利益、价值观、意识形态等原因,纷纷介入委内瑞拉局势。欧美建制派基于民主价值观,支持委国民主反对派,要求马杜罗下台,还一度承认反对派领袖瓜伊多为委内瑞拉总统;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出于右翼保守立场,更激烈制裁委内瑞拉和试图促成政权更迭。

在左右翼对立、左右之争激烈的拉美,各国对委内瑞拉局势也选边站队。拉美右翼执政的国家出于反共反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支持右翼反对派,反对马杜罗;左翼执政国家则相对同情左翼民粹的马杜罗,古巴等国明确支持马杜罗,其他左翼政权也对马杜罗破坏民主的行为保持沉默。

中国、俄罗斯、朝鲜等域外国家,出于对抗美国、扩大在拉美影响力的需要,也倾向马杜罗一方。

这些外国势力并非真在乎委内瑞拉的国家前途和人民福祉,而是将它作为博弈战场,各国无论支持和扶植委国执政党或反对派,只是作为棋子利用。

许多国家的支持也见风使舵,充满机会主义。如2019年委国反对派占优、领袖瓜伊多风头强劲之时,美英法德西等国纷纷承认瓜伊多为委内瑞拉总统,否定马杜罗的执政合法性。但之后马杜罗稳定局势,反对派未能成功夺权,之前承认瓜伊多的国家又沉默和低调,默认马杜罗的合法性并与他打交道,瓜伊多遭冷遇甚至抛弃。

介入委国局势最多的美国特朗普政府,有时强硬制裁委国,甚至派遣军舰包围委国领海,有时又对委国民主进程置之不理,一切只是为美国利益及保守派意识形态服务。无论欧洲还是美国,无论建制派或民粹派,对委内瑞拉的关注和民主的推动,也都缺乏可行计划和持续性,以自身利益为优先,不尊重委国民意和主体性。美国的制裁也加剧委国经济恶化和民生困苦。

随着俄乌战争、以哈战争的爆发,国际社会的目光和资源投入主要集中在这两地,委内瑞拉更被大多数人所遗忘。

委内瑞拉反对派近年内讧不断。马杜罗及所属的统一社会主义党虽未丢失政权,但也饱受民众质疑,权威消逝。经历逾10年变乱,今日委内瑞拉仍处在混沌状态,民众对政治斗争麻木,对各党派和政治人物都充满不信任。

诺贝尔和平奖得主马查多是继卡普里莱斯、瓜伊多之后,委内瑞拉反对派的又一领袖。她既有议会从政经验,也有街头斗争经历,政治履历丰富。她在意识形态上整体属保守派,但也有灵活和温和的一面,整合派系众多的反对派,她本人也得到不少民意支持。她确实遭到马杜罗政府的迫害,如剥夺竞选和担任公职的权利。本次诺奖颁给她,是有合理理由的。

但马查多没有足够能力为委内瑞拉带来民主与和平。这既是委国现实所致,也在于她并没有如曼德拉、甘地那样的道德水准和感召力,不能促成广泛的团结和变革。马查多是较精英主义的政治人物,在民众中声望有限。她确实致力于委国民主和转型,但成果并不很显著。

马查多在国际上明显的右翼立场,如和内坦亚胡、特朗普、米莱等明确站在同一立场,削弱中立性,影响她在左翼民主势力和中间派人士中的支持度。无论国内外,马查多都不是众望所归的人物,只能代表部分人的立场和诉求。

她获奖不到一天,已有不少人强烈批评她亲近特朗普、支持以色列攻击巴勒斯坦、鼓吹美国出兵委内瑞拉并以暴力推翻马杜罗政权等言论和立场,质疑她的获奖资格,可见争议之大。

马查多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对委内瑞拉是好消息,但恐怕并非委内瑞拉人此刻最需要的。经历长期动荡,委国人最需要和平与安定,以及实实在在的民生改善。马查多即便有诺奖加持,也看不到她有能力为民众实现这些目标。

委内瑞拉人期待国际社会的真诚帮助,但迄今各方都是在利用它作为博弈的棋盘,没有人真诚尊重、帮助委国人民脱困。世人通过诺奖看见马查多和民主问题,却忽视动荡与贫困中受苦的委国平民大众,和更切实的民生危机。

不仅委内瑞拉,全世界不乏缺乏民主、人权糟糕、民生困苦的国家。无论西方、列强、邻国,对困境国家的关心和介入往往充满功利,利益考量压过道义,立场和亲疏压倒是非,有时还假借民主人权之名,行趁火打劫之实。

出于自私、不乏虚伪、不尊重对象主体性的外国干预,不会为困境中的国家带来可靠的改善,也不值得期待和赞誉。无论委内瑞拉还是其他国家,民主进程和社会进步,还是在于本国人民自主的努力。

(作者是旅欧中国作家、国际政治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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