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拍摄社会底层群体走红的中国知名网红“峰哥亡命天涯”,已连续多日未更新社媒,在官方新一轮网络“清朗”行动与多名网红遭不同程度封杀的背景下,曾被封禁过的他会否再次“亡命天涯”,引起网民关注。
人如其名,在中国各大平台坐拥数百万粉丝的“峰哥亡命天涯”,常在世界各地冒险,自称拥有探险家、纪录片导演、登山运动员等多重身份,也是网红经济公司蜂群文化的合伙人。
从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山,到电信诈骗、人口贩卖等跨国犯罪肆虐的缅甸妙瓦底,许多人眼中的危险之境,都有这位本名周丽峰的“探险家”身影。
但在一些中国网民看来,被调侃是“战地记者”的周丽峰,除了在全球各地冒险,也长期在中国网络言论尺度的红线边缘“探险”。
蜂群文化官方微信公众号2022年的一篇专访文章介绍,周丽峰早年是一名程序员,敲代码之余喜欢在网上分享观点,后来乘着中国短视频的风口,逐渐将事业转向视频博客(vlog)创作。
许多中国网民初识长着大胡子的周丽峰,便是因为他在2020年上传的“三和大神”系列视频。
三和是深圳边缘的一个廉价零工人力市场。日本放送协会(NHK)2018年拍摄了一部题为《三和人才市场——中国日结百元的青年们》的纪录片,记录了一群在三和人才市场外徘徊、做着薪水日结零工、沉迷网络游戏的年轻人,让“三和大神”成为中国网络热词。
蜂群文化介绍,周丽峰当时乔装成一名赌球破产的“老哥”深入三和内部,“揭秘这一阴暗角落的真实生活,这里隐藏着黑厂的压榨,被P2P(借贷)平台坑害的走投无路”,由此制作而成的三和系列视频,仅在年轻人为主的视频平台哔哩哔哩(B站)就获得逾1000万次播放。
对中国底层社会的关注,自此成了周丽峰屡试不爽的“流量密码”。他随后拍摄了涉及烂尾楼、破产民营老板、精神病人等折射中国社会问题的视频内容,在B站播放量最高的一期vlog标题写道:“26岁患癌症无亲人,在出租屋静静等死”。

周丽峰说:“我们从小到大都习惯宏大叙事,宏大叙事里会丢失一些‘流泪的人’,所谓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他们的情况一般在新闻上也是看不到的,我会选择去如实纪录一下。”
不过腾讯新闻旗下“知识万象”微信公众号曾指出,主流叙事之外的内容为周丽峰带来流量和粉丝的同时,也带来争议,有人称赞他是“当代鲁迅”,也有人评价他是“资本峰”(意指“资本家”,在中国网络语境中常带贬义)。
周丽峰则认为,“资本峰”是外界对他的爱称,这里的“资本”并不是指多有钱,而是他有资本能决定拍摄什么,“我的自由创作空间更大”。
更大的创作自由也意味着风险。在上述蜂群文化的专访文章中,周丽峰被问道,对社会议题的关注不免会触碰敏感话题,会不会担心被封号?
他回答道:“我相信这个社会足够宽容,相信领导部门能分辨哪些人是别有用心,哪些人是建言献策。关于社会议题,看到一些不好的现象我会去质疑和批评,没有夹带私心私货,没有刻意引导破坏性话题,更没有通过这个赚钱赚流量。我的初衷是比较善良的,只是希望一些不被关注的合理诉求能被更多人看见。”
但这依然为周丽峰招来中国知名爱国正能量博主“孤烟暮蝉”的批评。周丽峰在一次直播中回忆,“孤烟暮蝉”2023年曾称他是“公知”与“汉奸”,他随后以“表白”为名发视频嘲讽“孤烟暮蝉”:“我爱你一边满口脏话一边当着文明大使。我爱你在日本排核污水时,第一时间出来为中国老百姓带来防辐射的碘盐。”两人后来还闹上法庭。
2024年1月,周丽峰在拿下B站年度弹幕人气奖后,突然遭到全网封禁,后在当年4月解封。
“性压抑”理论走红
解封后的周丽峰,又因他在网络直播连线中被称为“性压抑理论”的言论破圈,受到更多关注。他也获得“弗洛伊峰”的称号,成为中国网民心中比肩思想家、性学家弗洛伊德的民间野生哲学家。
所谓“性压抑理论”的核心,是周丽峰提出的“一切精神问题都源于性压抑”论述。有网民这么归纳他的“性压抑理论”:传宗接代的思想依然深深影响很多中国男性,但在现代社会,这套观念其实早就过时了。当不少男性既压抑不了原始动物本能,又缺乏性魅力和经济能力时,往往会陷入深重的焦虑与敌意。但他们并未反思真正的根源是什么,而是本能地虚空索敌,将责任都推给女性。
因此,网民提出类似“女神被男人碰了很介意怎么办?”“学姐看电影手放扶手上是不是暗示我?”“女友曾与他人同居,就觉得女友不干净”“看到国内女孩喜欢外国男人‘媚外’很生气”这样的问题时,总是会受到“峰哥”一顿臭骂,并从“性压抑理论”去解读评析那种心理。
微信公众号“新潮沉思录”星期三(10月8日)发文称,这一年来,“性压抑”已变成中国互联网显学,连“键政”(键盘政治,指在网上讨论政治话题)圈“都在用这个词互相攻击”。
文章认为,周丽峰将一切社会问题都归因于“裤裆”,很容易成为消解问题严肃性的嘲讽,把一切严肃议题转化为恶俗化的“乐子”,并与受众共建一套内部黑话体系,以此解构主流。

性压抑理论也为周丽峰惹来麻烦。中国央视前记者王志安星期一(10月6日)在YouTube发布《王局拍案》节目,用40分钟大谈“性压抑论”,并指这一理论“吓坏体制、点醒草民”。
紧接着,网民们纷纷在中国社媒上向周丽峰回报“被拍案”的消息,“某境外敌对势力给你拍案了,看来离死不远了,峰子”“被王志安记恨上了,永失我峰”。周丽峰随后紧急关闭了微博非好友评论功能。
性压抑理论是中国网络近期引发热议的“三大理论”之一。另外两个理论分别是网红户晨风的“苹果安卓论”,和一名抖音博主提出的“力工思维”理论:前者用两种手机操作系统区分各种人事物,也隐含进口优于中国国产产品的意思,后者则嘲讽一些中国男性将人生简化为“攒钱结婚生子”,忽视个体价值的思想观念。
三大理论被认为都和中国底层男性的处境有关,有网民总结“力工就是性压抑的安卓用户”。中国网信办9月启动“清朗·整治恶意挑动负面情绪问题”专项行动,户晨风遭到全网封禁,“力工思维”的讨论也被全网屏蔽,暂时“安全”的周丽峰成为网民关注焦点。
周丽峰在中国国庆节前的最后一次直播中说:“没到最后一步呢。现在只是在这么一个时期,还会有人去讨论这个事情,我跟大家说实话,在研判,就研判。”
他“求生欲”满满地强调,自己从未开创过什么理论,“都是其他人给我总结的”,并鼓励网民“买国产汽车,用小米手机,超市就选永辉(中国本土连锁超市),手机就选安卓,电动车就是比亚迪华为,这是我的选择,我一直都是这样”。

对官方来说,继续这场针对社会议题网红的“大逃杀游戏”,可能并不见得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和周丽峰并称B站“二圣”的户晨风被封后,中国网络“一户落,万户生”,出现多个模仿户晨风拍摄“安卓祝福”、测试各地最低工资购买力、送钱给底层民众的视频,可谓花样百出。三大理论也在官方“铁拳”的夹缝中持续扩散传播。
这些“被清朗”的声音,本就是中国特色网络生态下的创造性表达。越是被压抑,越会以新的形态继续出现,成为社会情绪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