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台积电未来产能有一半要在美国”这个强烈信号,不必纠结数字真假,也足以揭示美国希望全球晶片产业的发展方向:先进制程趋于本土化,供应链则被引导到其他可信赖的友好国家。在这个版图上来看东南亚的机会,不难发现,新加坡与马来西亚正逐渐被串成一条功能互补的科技走廊:前者提供治理确定性、金融与高技术节点,后者承接规模化的封测、功率半导体与快速起量的数据中心,成为台美日韩上游之间的长距路基。
在进一步探究之前,先将焦点对准产业结构。逻辑先进制程由台积电、三星、英特尔主导;记忆体的高带宽内存(HBM)节奏由美光与海力士拉动;设备与关键材料被阿斯麦(ASML)、应材、科磊、科林牢牢卡位。资本强度与技术门槛持续上升,使“设计—制造—封测—算力”被拆成可分散风险的多节点。对美国而言,台湾掌握着最尖端的车头,但中段就需要一群政治可预期、成本可控、能快速扩张的亚太盟友来减少单点风险。
新加坡负责把标准与人才定锚:12吋晶圆扩产与高值封测并存,设备与材料商设区域研发中心,严格的能耗与碳管理要求,保证可预测的产出与合规。更关键的是,它扮演跨国总部与供应链控制塔,为南段的马来西亚外溢技术、人流与合约治理。新马之间的劳动、物流与金融一体化,让从原料到出口的周期,被压缩成具竞争力的“交期优势”。
马来西亚则是整条走廊的载重路基。槟城自由工业区密集聚落外包半导体组装和测试服务(OSAT)龙头,形成可就近整合的供应网;居林把英飞凌等功率半导体投资做成制程深度与产能的双重赌注,使车用、工控与储能的碳化硅(SiC)与功率模组,有在地化的良率与成本曲线;柔佛因新加坡对数据中心采取配额与高能效门槛,而快速承接超大规模云商的人工智能(AI)与一般算力外溢,电力、液冷与土地方案一起被打包,让伺服器机柜、电源与板卡供应可从北马—雪隆一路下沉到运维现场。这三段串联,使马来西亚同时具备“封测规模、功率制造、AI算力承载”三合一条件,成为区域少见的复合枢纽。
挑战是什么
除了优势,也要看看挑战。第一,电力与绿电保证仍是数据中心与功率半导体共同的瓶颈,输配电升级与可再生电力的长期稳定供应,须更快落实在指定发展的地区;第二,高阶工程与制程人才相对稀缺,虽可透过新马跨境流动部分弥补,但要避免“中阶多、高阶少”的结构性断层;第三,供应链本地化的深度尚待强化,关键设备维保、先进封装材料与化学品的在地供应比率若无法提升,交期与成本仍会受外部波动牵动。这些短板解决与否,将决定马来西亚是“产能替代地”还是“真正的系统节点”。
把视野放大到整个东南亚区域,马来西亚的领先并非无对手。泰国拥有完整的汽车产业集群,车用电子与功率器件应用场景丰富,但半导体专用园区的生态密度,仍不及槟城—居林;菲律宾有德州仪器与美国半导体封装和测试服务提供商安靠科技(Amkor Technology)等传统封测基地,工艺成熟却受制于电力韧性与数据中心条件;越南在系统组装与模组化上走得快,正吸引更多测试与设计服务,但先进封装设备与材料的在地渗透还在起步。相较之下,马来西亚具备同时承接“后段制造+算力基建”的连动性,这是它的结构性超额报酬来源。
正因为地缘政治的推力,把新马推到产业链重组的聚光灯下,美国以晶片法与出口管制掌握先进节点,并把可扩张的封装、功率与算力部署到盟友经济圈,降低与中国的供应链耦合,减轻台湾遭遇灰犀牛事件时的系统性风险。新马科技走廊因此可望成为相当不错的选择,不与台美日的尖端制程正面重叠,却在危机时维持最低可用产能,让全球的半导体供应链得以在特殊时期依然维持基本稳定。
半导体的去风险是什么
半导体的去风险并非把产能由A搬到B,而是把价值链拆成多个彼此低相关的节点:最先进的逻辑制程仍集中在台湾、美国与日本;高良率、可扩张的封装与功率半导体,正在新加坡—马来西亚形成聚落。许多观察指出,只要三个瓶颈被持续打通:一是电网与绿电(马国国家能源公司的输配电升级、企业购电协议与对100%使用绿电的承诺(RE100)——即2050年或更早使用100%的可再生电力——可得性、数据中心电源使用效率门槛);二是高阶工程人才(槟城技专体系、跨境签证与新马人才互通、制程与设备维保能力在地化);三是关键材料与化学品供应(先进封装材料、湿制程化学品、测试载板与高可靠性连接器的本地比重),马来西亚就不是单纯承接订单,而是能左右区域产能弹性的系统节点。
这条新马走廊成形的根本原因在地缘政治:美国以《晶片与科学法》、先进设备与AI晶片出口管制锁住上游瓶颈,同时把可扩张的封装、功率与算力部署在盟友经济圈,以降低对中国供应链的耦合,也分散台湾遭遇冲击时的系统性风险。马来西亚的“不结盟+亲投资”姿态反而成了优势,它既能保留与中国的贸易与组装网络,又能吸收美、日、欧的资本与技术:英飞凌把居林作为SiC能力的全球枢纽,英特尔在槟城扩大先进封测,美系云端与晶片公司把柔佛纳入AI数据中心版图,新加坡则提供合规、金融与区域总部功能,两地共同降低政治与营运风险。对华府而言,这是友岸外包的可验证成果;对台北而言,这是把封测与功率的产能冗余放在可信节点,以保障先进制程价值能如期变现。
因此,合理的结论不是新马会不会取代台湾,而是新马能否把自己的三道功课做稳,成为台美日韩上游之间最可靠的中段平台。若电网与绿电合约可长期锁定,人才与设备维保体系能按产能曲线扩张,材料在地供应的比率逐年提高,马来西亚将把槟城—居林—柔佛连成一个可快速扩容的半导体—算力经济带;新加坡提供的治理与金融“上盖”,则让资本成本与合规风险可控。
这样的“走廊—上盖”组合,正是AI与功率半导体时代所需的结构:不是最尖端,而是让尖端准时、安全、以可接受成本抵达市场的那段关键路基;在可见的未来,这段路基很可能就位于马来西亚。
作者是联合国资讯科技厅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