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国首相斯塔默是左翼,美国总统特朗普是右翼——光谱相反、立场相背,却在温莎堡同台无火药味。特朗普在国宴致辞中,用一串打磨过的词句,为英美关系“重新镀金”:无价且永恒(priceless and eternal)、不可替代且牢不可破(irreplaceable and unbreakable),并称此行是“一生中最高的荣誉之一”。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第二度国事访问,象征意义与现实利益叠加到同一幅画面里。
今年2月,斯塔默在白宫当面转交英王查尔斯三世的邀请信,特朗普当场应允;6月白金汉宫确认安排,强调前所未有的性质——在近代当选政治领袖中,此举极罕见。故此,访问被赋予强烈的历史意义。
接待规格拉到顶级:温莎城堡外,御林军骑兵护驾、四方庭检阅仪仗、鸣礼炮、王室号角与军乐队依次进场;特朗普与国王并肩检阅卫队,随后入内参观皇家藏品,在圣乔治礼拜堂向伊丽莎白二世陵寝致意。东草坪举行收操曲(Beating Retreat)军乐表演,红箭飞行表演与英美F-35联队飞过城堡上空;夜里,圣乔治大厅超级奢华国宴,国王与总统先后致辞。整套编排不仅是礼节,更是一台国家级传播机器:在一天之内把“联盟—交易—面子”叠加成可视的政治故事,荣登各大媒体头版。
这次访问的核心,是钱与项目。英方宣布获得1500亿英镑(约2600亿新元)的多年期投资承诺,估计创造约7600个岗位;与此同时,英美公布《科技繁荣协定》的政府间谅解备忘录,将人工智能、量子、民用核能与清洁能源纳入制度化合作与标准对接。必须强调:1500亿英镑为“承诺/多年期”,部分属于既有计划的整合与重申,但规模与信号效应都经多家权威媒体与官方通告确认。
对特朗普而言,镜头前是王室荣耀,镜头后是“订单与职位”这类可向国内售卖的叙事;对斯塔默而言,此时的他正面临上任以来最大的政治危机,这趟访问带来的成果是英国国内看得见的成绩单。
把不舒服的现实变成可信的预期
小船运载与酒店安置非法难民,是英国当下最刺眼的议题,那些相关的新闻画面难看、成本高昂,也被社交媒体反复放大。但难看不等于失控。英国受1951年《难民公约》、欧洲人权体系以及本国成文法约束,必须依法履行甄别、申诉、上诉与遣返等程序,不能行政一刀切,更不能因为短暂性有损国家利益就绕过法律行事。英国最高法院在2023年裁定,当时版本的“卢旺达方案”(编按:转移非法移民至卢旺达)不合法,正体现这套法治约束的有效性:在程序法治框架内,政府执法不误,法院依法监督。对投资者而言,这正是确定性:合同与产权受普通法保护、行政可被司法审查、政策变动有边界——法治的“慢”,恰是资本的“稳”。
国事访问第二天,特朗普与斯塔默在联合记者会上,展现一幅“外交政策上基本无共同点,但仍然热烈谈合作”的和睦景象。斯塔默全程控场自若,特朗普甘为人客,没有半点喧宾夺主的味道。
两人外交内政的主要分野大致体现在几方面:
以巴:9月21日,英国和加拿大、澳大利亚承认巴勒斯坦国,与美国立场明显分歧;
乌克兰:华盛顿催欧洲多掏钱、多担责,伦敦既撑基辅,又警惕负担外溢;
经贸与关税:关税工具随时可能回摆,英方以投资与技术合作对冲不确定性;
移民与边境:特朗普建议斯塔默派军拦截小船偷渡客,这在英国左翼眼里如同笑料。
两人台前和睦,背后的处理方式则是,能落地的合作先装进袋子,价值与难题留给下一轮技术谈判。公开场合降噪,私下把对撞变成议价,把理念之争关进制度的笼子里。
王室与人:把冷数据化成热故事
特朗普对王室礼仪的偏好众所周知,他母亲出生于苏格兰外赫布里底群岛刘易斯岛的身世,为他这项偏好提供基础。王室给出庄严感,媒体负责放大,家族记忆注入温度——投资与协定因此不再只是冷条款,而是可被普通人理解的体面与情义。斯塔默看懂这一点:用王室舞台聚焦注意力,用人情降低摩擦,再用清单锁住收益。私人友谊不是基础,但可充当润滑剂。
为什么仍旧“特殊”?
第一,语言—法治—市场的同构。英语作为商务与标准语言,普通法为合同与金融创新提供底盘,伦敦法律与金融服务与华尔街、硅谷天然咬合;这种制度与专业生态的同构,是英美关系继续在国际上能并肩而行的基础,也是他国与美国难以复制的。
第二,安全与情报的深层绑定。五眼联盟体系与国防工业协作,使两国在信息、技术与军工链条上高度耦合;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等安排,近年进一步降低出口许可门槛、打通标准与监管,安全互信外溢到产业层面。
第三,王室的软实力与媒体的扩音。温莎把复杂条款转译成可感的国家故事,让王室的童话、政治的冷酷与商业的激荡,在同一画面里调校成同一频道。
第四,分歧的制度化隔离。价值观的争议不会消失,但被访问的流程“降火”,能谈的先谈、能做的先做,以累积的互利,对冲周期性的不合。
今天的英美,不是价值同温层的再团聚,而是利益结构的再焊接。价值观先行的旧约,已被利益先行重写;两国政府把它落实为文本与承诺;法治把所有这一切落在可预期的轨道上。“特殊”的根基,不在口号,而在利益—法治—王室—安全的叠加:只要这四块仍然咬合,领导人可以换,口风可以变,“特殊”不会褪色。这,正是2025年英美关系继续特殊的现实理由。
作者是定居英国的双语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