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彼得:我这样的民主要求,算不算太高?

我们的民主素养是更上一层楼了。因为在选战过程中,国人整体表现出足够的理性和成熟度。有激情,但鲜少恶言相向、诉诸仇恨。 有委屈和不满,但都能顾全大局,看向长远。曾经的威权氛围,更是已大大消退。

你的全国大选“宿醉”还在吗?我的是过了,沉淀了近两周,下面是一些主要思绪……

一、哪些新人让我留下深刻印象?

很对不起,参选人太多时间太短,大多数到了最后一天,对我来说还是“陌生人”,尤其是一众蚊子党人(我后面会写到)。能被我真正记住的,工人党中有好几位,像区致铭和唐光伟,演讲或者有感染力,或者形象清新、自信,我相信如果没有放弃,他们在政治这条路上,都能走得更远。

至于贺沛星,因为履历耀眼:哈佛法学院、高级律师,很难不注意到他。可惜在第一场演讲以潮州话先声夺人后,我基本上就没再给他额外加分了。

让我刮目相看的,还有两位无党籍参选人。像“比特币先生”陈伟洋,他的群众大会更像脱口秀,但我这么说一点也没有贬义,因为不沉闷,关键是确实有内容,能让我停留整45分钟不转台。结束后,他拿起折叠椅、手机支架、水瓶,一个人身影渐渐变小、远去的画面,以及那句full time pay, part time job(兼职领全薪)的告诫,让我记到现在。选后隔天他在“领英”宣告“面试失败”,其实我认为他是输给了党,不是输给了人。另一位无党籍参选人劳家强,全程较为低调,甚至认为自己很平凡、无趣,但同样引起我的注意。因为和陈伟洋一样,有准备、有担当、认真在竞选。如果不是三角战,他的得票说不定也会过三成。

二、双语三语自带魅力,是突围的法宝

由于从事语文工作,我可能比一般人更在意候选人的双语、三语包括方言的表达能力。工人党新人中,蒋佩姗、滕沛源都是佼佼者。蒋佩姗是北大毕业的,而且长期外派北京;滕沛源的双语,甚至双文化的底蕴和定位更是清晰可辨,让人信服。

执政党新人中,双语强的也很多,像上了早报视频节目的吴培铭、吴函燕、符策翔等几位,母语实力都货真价实。在西海岸—裕廊西参选的贺明医生,甚至在一段TikTok视频中,秀了四种官方语言,凭着这一禀赋或后天的努力,注定是块从政的料。

有一回和印度报《淡米尔之声》(Tamil Murasu)的记者同行谈选情,才知道原来他们也非常在意自己族群的政治人物包括新人,是否能驾驭母语。我问她行动党派到盛港的新人王诗佳,在提名日抖出的那段淡米尔语,是否字正腔圆,要练不是很难吧?她告诉我无论如何,她报社里的人都有被惊艳到,并且在她们族群中很受到认可。

懂母语,包括方言,不一定就能赢。但在与选民的互动中,可以马上拉近距离,提高好感度,这点毋庸置疑。

三、始终不争气、让人无语的蚊子党

这一届选完后,国库增加了36万余元,因为输掉按柜金者历来最多!且都来自蚊子型小党。

我很小就看选举,据说当年有穿拖鞋,或者报了名就不见踪影的,不过记忆中,似乎没有连1%选票都拿不到的。这一次,竟有两个党做到了!结果在网上被人恶搞,用来大赚流量。

上述的让我留下印象的新人,蚊子党不是没有,但总是出于奇葩桥段,例如唱走调的“我寻寻觅觅……look left, look right……” ,唱者甚至被爆出有坐牢的前科,总之是红上加红。必须声明,我参与过黄丝带工作,很支持给人改过自新机会,但在政治上,一个驾着豪华车故意冲撞送餐员的人,敢敢要你选他当议员,也太强人所难了吧?连形象还相当可以的民主党,没想到战友之间竟也发生言辞冒犯事件;还好,比起“小小鸟”,被冒犯的阿里芬尽管更年轻,但明显更有内涵,能因此被注意到,也算小有补偿吧。

这次参选政党共11个,在美术同事给我的党名和标志图纸上,我特地在其中四五个的旁边写下橙衣、紫衣、灰衣……省得用太多脑细胞去记。我在工作上常处理翻译,对精确有近乎强迫症的要求。有一个党,党名里头的United被译成“同心”,我是很赞赏的;但另一个党的United,被译成“统一”,就有点无厘头了。是大巴窑跟宏茂桥统一,还是跟乌敏岛啊?一个对待自己的名字都如此不认真的政党,要别人认真对待,可能吗?

有人研判,这将是本地小党泡沫化的开始。但我不太确定,因为总有人不甘寂寞,可能还志不在输赢,而是享受过程,包括站在秘书长身后做布景板,也有某种荣誉感吧。又或者基于认知偏差,即没有自知之明,也不知选民要的是什么。当然,也许还有其他动机,但这已超出我理解能力的范围了。

无论如何,蚊子党的存在,让很多人有了投票机会,就算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选择,也能投下废票,是的,废票也是一种立场。只是“多隆”,找的人素质能不能高一些;工作更投入一点,例如不要五年不见人,时间到了才出现;或者,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去提升一下好不好,做布景板也该带点表情吧。不知我这些个要求,算不算太高、太过分?

四、沉默大多数,无声胜有声

这届大选,见证了实体群众大会回归,其中一些群情依旧激昂,网络空间则众声更为喧哗。原先不少人,预判执政党总得票率可能无法保六,怎料票开出来,竟然在六成五之上,结果眼镜碎了一地。

显然,表像做不得准,最终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沉默的大多数。

榜鹅是一个例子。有人感觉2011年阿裕尼集选区的“变天”一幕,会在这个年轻的集选区重演。当年,刘程强是独一无二的,而杨荣文尽管是人才,但在执政党内部并不稀缺,因此阿裕尼人有超过一半选择了前者。但今天,外在环境发生巨变,美国总统特朗普掀起的暴风骤雨让大多数新加坡人有感,心理上倾向于守成;而多元、制衡诉求虽然吸引人,但时机似乎不太对。于是“攻坚队长”颜金勇成功完成攻坚任务,得票率还挺亮眼。当然,原议员孙雪玲平日据说基层走得很勤,也应记上一功。

我甚至认为,因英康事件而满身负累,在惹兰加由区陷入苦战的黄志明,也得感谢沉默大多数。工人党的刘宇扬过于稚嫩,战力有限,是黄志明能低空掠过的原因之一,但千万别小看失言风波的伤害。广大的组屋腹地选民或许对英康事件不甚了了,或勉强接受黄志明的一句“出于善意”的辩解,但对于刘宇扬的出口成“脏”肯定有意见,而那些个因F字母而改变的投票行为,哪怕就两三个百分点,已足以决定胜负。

五、哪些制度环节还须与时俱进?

世上没有完美制度,只能“苟日新,日日新”。有待改进的,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个方面:

兵不厌诈,临时玩空降动作,似乎已常态化。但不只观感不好,还有损信任,即今天你信誓旦旦,说要和我一起奋斗五年,怎料才隔一天,你就到别的选区和别人奋斗去了,这样好吗?

公平性问题,日益受到关注。像人民协会、居委会等,当然有下情上达,替政府解释政策的任务,但服务政府和政党之间的线,还是可以划得更清晰。又比如,对选区重划的透明度,以及报告总是在最后一刻才出炉的做法,很难不让人诟病。像徐顺全,原本深耕的武吉巴督“被”消失,逼得最后一刻转战三巴旺西,结果正席拿不到,更悲情的是连非选区议员也失之交臂。

前进党老将陈清木同样是苦主,志在必得的西海岸—裕廊西还在,但范围有变。原本还乐观认为,新拨入的裕廊居民,很多是他早年的福建老厝边,旧情应该还在,奈何最终,也许“故人”多已老去,也也许,人家与前议员、现任总统尚达曼更有革命情感,时过境迁了,难免事与愿违。

选区频繁切割也会让居民困扰。我就有住芬维尔的同事,开始以为自己是“新”惹兰加由人,估计是收到投票卡,才知摆了乌龙,原来还留在宏茂桥集选区!

集选区制度当然有必要性,但也有缺陷。例如新人要冒出头不容易,就算被看到了,也不一定能赢;但每一届,总有人搭了集选区的便车,无声无息就进了国会,搞不好还可能表现平平,五年后无声无息告别。希望下来能集思广益,设法在制度设计上,减少这一后门效应。

选举到了半程,身份政治议题沸沸扬扬,所幸最终被全然否定。但必须指出,我们的马来回教徒同胞,对加沙发生的一切,感受是真切的,对国家的立场也颇有意见。选后,是应该开诚布公,极力修复这种疏离。某种程度来说,它甚至无关乎宗教和种族认同,不少年轻的非马来族非回教徒,基于人道主义,也倾向同情被压迫者。是的,他们就好比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只是没那么激烈罢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得褒扬一下:我们的民主素养是更上一层楼了。

因为在选战过程中,国人整体表现出足够的理性和成熟度。有激情,但鲜少恶言相向、诉诸仇恨。 有委屈和不满,但都能顾全大局,看向长远。曾经的威权氛围,更是已大大消退。

例如,为了显示颜金勇是榜鹅“陌生人”,有人刻意剪了他在街上没人搭理的视频放上网。支持者不忍他的难堪,并感到不平,但我反倒认为,国人其实可以为此自豪。试问有多少国家,领袖必须站着给行人分发传单,一票票争取支持?他们不是大阵仗“出巡”,让平民远远仰望,就是人物和场景都是安排好的,根本看不到,或者也不想看到自己老百姓的真实日常。

简单总结吧: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整体向好,来日可期。在这个小红点,民主的幸福不是一种传说,而是找得到的。

作者是《联合早报》副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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