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赢:在电影院的黄昏里,我们失去什么?

2025年9月初,陪伴着一代人青春记忆的国泰影城因持续亏损和商业模式不可持续,退出历史舞台。这一结局虽早早便被我们料定,却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许多人在“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的叹息里,泛起难以言说的唏嘘:曾被视为城市浪漫坐标的电影院,早已在时代洪流中褪色,沦为夕阳产业。

回溯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电影院曾是年轻人最热门的约会场所。情侣捧着爆米花,在黑暗大陆政府享同一副3D眼镜,《铁达尼号》《阿凡达》的IMAX巨幕前,总能看到依偎的身影。彼时的电影院,不仅是观影场所,更是仪式感的载体——为了看一场首映,年轻人愿意排两小时队买票;为了匹配电影氛围,女生会精心打扮,男生则提前半小时到场,期待一场浪漫的邂逅。

这种约会圣地的标签,本质上是工业化时代的社交刚需。在互联网尚未渗透生活的年代,年轻人的社交场景有限:商场太商业化,公园太单调,咖啡馆不够私密。电影院恰好提供一个半公共半私人的空间:黑暗隔绝干扰,剧情制造共同话题,散场后的讨论又能延伸社交关系。更重要的是,电影作为大众文化消费品,内容与约会需求天然契合,形成“场所—内容—情感”的闭环。

夕阳背后被解构的仪式感

然而,这一闭环在21世纪第二个10年被彻底打破。冠病疫情是加速器,却非根本原因。早在疫情前,新加坡电影院的票房已连续多年下滑。

电影院为何失宠?答案藏在用户需求的迁徙与娱乐生态的重构中。

首先是仪式感的消解。流媒体的冲击首当其冲。“按需点播+超高清画质+多语言字幕”优势的平台,以及YouTube短视频平台,加剧对电影市场的冲击,将去电影院从“必须”变为“可选”。年轻群体在流媒体平台观影比例远超于实体影院,不少人已经超过三年没有踏入电影院。更关键的是,流媒体打破时间与空间的绑定——年轻人可以在家穿着睡衣、暂停剧情展开讨论,边吃外卖边看,利用碎片化时间观影。这种去仪式化的观影方式,反而更符合当代人对松弛感的追求。

其次是社交属性的转移。传统电影院的强制共处已无法满足Z世代的社交需求。如今的年轻人更倾向于“轻互动”场景:剧本杀(编按:指根据剧本的角色扮演游戏)店提供角色扮演的深度社交,密室逃脱强调团队协作,Livehouse的现场音乐能引发即时共鸣,甚至咖啡馆的共享办公区也能通过摸鱼式聊天完成社交。相较下,电影院的被动观看模式显得笨拙而低效——两个人花几十元买票、吃爆米花,却只能沉默对视两小时。这种体验在即时反馈的社交时代,显得格外鸡肋。

从放映厅到文化生活空间的突围

最后是体验升级的倒逼。即便观众愿意走进影院,他们的需求也已从看电影升级为体验电影。本地影院曾试图通过杜比全景声等技术挽留观众,但效果有限。原因在于,这些技术本质上是内容的附加品,而非场景的创新。当观众可以在家用虚拟实境(VR)设备获得更沉浸的体验,或在主题乐园的沉浸式剧场享受电影级场景,传统影院的技术升级便显得杯水车薪。

夕阳产业的本质不是需求消失,而是供给与需求错配。新加坡电影院的转型尝试,或许能为行业提供启示。

一些影院开始弱化单一观影功能,向综合文化空间转型。例如,结合热门影片推出限定周边商品、导演见面会、剧本杀活动;联合咖啡品牌,将影厅改为轻食阅读空间,白天卖咖啡、书,晚上放小众电影。

这些转型背后,是对场景价值的重新定义:电影院不再是放电影的房间,而是连接人与内容、人与人的媒介。未来的影院想要继续发展,必须回答一个问题——除了电影,影院还能为观众提供什么?

新加坡电影院的兴衰,本质上是技术与需求迭代下的产业周期律。它曾因满足“线下社交+仪式感+大众文化消费”的复合需求而繁荣,又在“流媒体+个性化社交+沉浸式体验”的新需求下式微。这不是某一个行业的失败,而是整个社会向更高效、更个性化、更即时方向演进的缩影。

从百货公司到直播电商,从传统影院到元宇宙剧场……每个时代的“圣地”都会褪色,但人类对“连接、体验、意义”的需求从未改变。产业的意义不在于守住曾经的辉煌,而在于敏锐捕捉需求的变化,将旧场景改造成新容器。

当最后一盏国泰电影院的放映灯熄灭时,我们感叹的不是约会圣地的消失,而是又一个时代的落幕。但与此同时,新的场所正在诞生——也许下一次约会,年轻人会在VR影院里并肩穿越到电影世界,或在艺术影院的露台上边喝精酿,边讨论独立导演的新作。时代车轮不会停转,总有人能在废墟上种出新的花。这或许就是产业转型最动人的注脚:?没有永远的朝阳或夕阳,只有不断进化的需求,和永远须要重新定义的价值。

作者是会计师

您查看的内容可能不完整,部分内容和推荐被拦截!请对本站关闭广告拦截和阅读模式,或使用自带浏览器后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