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年来,先进民主国家的政局动荡愈演愈烈,其中日本与法国更是典型案例。这两个分别位于亚洲与欧洲的主要工业国家,正同时面临一个共同难题:执政官方无法掌握国会多数,导致政府陷入少数执政困境,不仅削弱了领导核心的威信,也使政策推行举步维艰,出现难以避免的政治真空。这种“领导虚空”的现象,不仅使两国国内治理停滞,更对区域与全球政治经济格局产生深远影响。
日本政局的核心问题,在于自民党首次同时在众议院与参议院失去过半。去年底的众议院大选,自民党跌破多数,仅能依靠公明党维持脆弱执政。然而,今年7月的参议院选举,自民、公明合计仅获得122席,低于半数所需的125席。这意味着自民党正式成为双少数执政党,首相石破茂也因此陷入内外交迫。
石破试图以对美关税谈判作为选战号召,将美国压力塑造成“国难”以凝聚选票,却因操作不当,最终反受其害。自民党内的麻生派、岸田派等势力纷纷倒戈,要求提前举行总裁选举。在党内分裂风险迫近之际,石破不得不于9月7日宣布辞职。
石破辞职并未化解政治僵局。潜在接班人包括高市早苗、小泉进次郎与林芳正,各有局限。高市路线过于激进,恐引发保守自由派的反弹;小泉虽具人气,但缺乏实际治国经验;林芳正则被视为过渡性人物。这意味着,即便换人执政,日本依然难以摆脱政治不确定性。
日本当前的领导虚空,在于执政党无法整合派阀、重建国会优势,使内阁缺乏执行力。从外交谈判到经济改革,任何重大政策都难以推展,这对内忧外患的日本而言,无异雪上加霜。
法国的困境则集中体现在国民议会的分裂格局。刚被换下的前总理贝鲁当初甫一上任便面临信任投票挑战,他提出的紧缩预算案,试图以440亿欧元削减公共开支,以改善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GDP)5.8%的严峻财政现状。然而,左翼的“不屈法国”与极右翼的国民联盟皆强烈反对,导致信任投票注定失败。
贝鲁已是三年内的第四任总理。自总统马克龙第二任期以来,法国政府一直无法稳固掌握国会。总理轮替频繁,使政策缺乏连续性,经济改革不断半途而废。如今法国债务每秒增加5000欧元,利息支出明年恐突破750亿欧元,却因国会内部互相牵制,任何财政整顿措施都遭抵制。
更严重的是,马克龙的自由派阵营无法与左翼或右翼形成持久联盟。若改由社会党出任总理,将挑战自由派与温和右翼的底线,恐进一步削弱执政基础。正如一名巴黎商贩无奈所言:“10天后回来,你会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不会有多数派,也不会有预算。”这句话正赤裸道出法国政治的无能为力。
日本与法国的文化与制度环境虽不同,但政局动荡却呈现高度相似性。两国执政党无法掌握国会多数,自民党失去参众两院过半,马克龙阵营则在国民议会孤立无援,皆导致少数政府缺乏施政空间。同时,领导人威信受损,内阁更迭频繁。于是乎,重大政策陷于僵局,日本对美贸易谈判与经济改革无法推进,法国紧缩预算与债务整顿屡遭否决,显示国会内斗已凌驾国家利益。社会信心流失,日本选民对自民党失望却又排斥替代选项;法国民众则对政客丧失耐性,认为“没有任何改变”。这种政治冷感加深了民主的断裂。
日法政局失能,不仅是两国内政问题,更带来国际冲击。在亚洲,日本正面临中国崛起与美国关税压力,若缺乏稳定领导,无法在安全与经济战略上形成有效回应,恐削弱它在亚太地区的地位。在欧洲,法国作为欧元区第二大经济体,政治真空将影响欧盟整体财政纪律与经济稳定。若巴黎无法推动赤字削减,欧洲可能重陷南欧债务危机式的阴影,进一步打击欧元信心。两国的政治僵局,折射出全球民主制度的结构性困境,多数党政府难以形成,少数政府难以治理,民粹与极端势力则趁机坐大。
日法当前政局清楚揭示现代民主政治的一大隐忧:当政党分裂、议会碎片化,执政官方失去控制权,将导致国家陷入领导虚空。这种虚空并非一时偶然,而是制度性积弊所致。
若无法在政党合作、选举制度改革与社会共识建构上找到突破,未来日本与法国恐将持续在“无政府而有选举”的怪圈中徘徊。结果不仅是政务停滞,更可能为极端主义与威权主张提供温床。在全球局势动荡之际,政治领导的缺位是任何国家都无法承受之重,日法经验是所有民主社会的深刻警钟。
作者是台湾中央通信社前董事长、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