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太领:美国赢了关税战之后

特朗普总统发起的关税战虽然不被看好,但随着美国与包括欧盟在内的大多数对手达成协议,美国平均进口关税迅速上升到1930年代大危机以来的最高点,按照耶鲁大学的计算,至7月底为18.3%,之后还会继续升高。这种结果显然符合特朗普政府的预期。

过去近百年,全球经历了美国世纪,也习惯了美国的无处不在,即使美国突然转向“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战略,有意放弃部分国际事务主导权,短期内也很难有其他国家充当此任。缺少美国支持,像联合国、世界贸易组织等曾经威仪天下的组织,现在只剩下道义和呼吁的能力。特朗普政府打关税战,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无法形成合力的一众对手,所以采用各个击破的办法,很快就让其他国家陷入囚徒困境,最终各自选择美国人想要的方案。

但这种状况只限于当下历史节点,绝非建立了新秩序或者实现了新的平衡。美国如果全面打赢关税战,最大的预示应是原有国际秩序或说美国世纪的终结,孤立主义回归,全球不确定性增加。但与此同时,重塑国际利益格局的机会也随之而来,关键是看谁能抓住这样的历史机遇。

特朗普政府发动关税战,首要是稳固红州基本盘的选举考量,这是由美国政治体制所决定的。一位沉浸在定于一尊的权力乐趣之中,却又身背数十项刑罪、随时具备入狱条件的非典型政治人物,将总统大位当成自家产业,自在情理之中。为此,如何稳固全球一体化过程中庞大失落群体的选票,以夹杂着民粹成分的保守主义来回应中下层选民的利益诉求,就成为执政的首要任务。

不久前生效的大而美法令,就体现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关怀,但这只是二次分配层面的财政工具,不能解决长期问题,且会导致政府债务持续攀升,腾挪空间十分有限;驱逐移民、反堕胎等则是政治噱头,新鲜感正在消失。唯有回归工业制造,让社会资源适当向中下层选民可触及的领域配置,才是根本。关税历来具有保护本土工业的效用,可以为传统产业工人提供就业机会,调整社会分配结构,同时还能增加政府财政收入,自然会被视作良策。

全球一体化时代,各国产业大体上按照比较优势的逻辑布局,或提供原料,或加工制造,或消费等,久而久之,各安其位,相得益彰,这一秩序提升了全球市场效率,人类社会整体财富因此快速增长。美国在这个布局中处于最为有利位置,对外输出的主要是军事、货币、高端工业技术,以及文化软实力等,这些也铸就美国的单极霸权;它进口的主要是低附加值的普通工业制成品。这样的国家战略和产业结构,是其他国家可望不可及的梦想,因此很多人想不明白,特朗普政府为何要复兴制造业。

但如果与二战结束后那段时间相比,美国还是没落了,那时的美国从未想过会出现贸易逆差,全世界都离不开美国的商品,还得向它借钱。所以,当其他国家艳羡现在的美国时,美国人一直在追忆过去那个更好的美国,甚至殖民时代宗主国予取予夺的尊威。美国人把当年空前的成功与辉煌完全归因于自身文明和体制,归于上帝应许的山巅之城的必然,完全没有考虑历史和时局的恩赐。正是基于这样的社会氛围,保守主义和传统价值观在美国才能大行其道。当然,换作其他国家可能也会如此。

当今时代,工业技术体系日臻成熟固化,国与国之间的科技差距日渐缩小,而类似蒸汽机革命那样可以实施降维打击的、更高级的文明形态尚未出现。所以,任何一个国家能在部分领域独步全球已属难能可贵,更别说全面领先。客观而论,今日美国以3.4亿人口之力独霸全球,已做到极致,要想再现二战后的高光时刻,几无可能,因为全球另外70多亿人口都想过上幸福生活,不会停滞不前。在地球村时代,国家无论大小,唯有以本国所长参与国际竞争,才是最符合实际的选择。

事实上,美国当前最具国际竞争力的产业仍是金融业,因为货币是交易的中介和对实业产品的计价,对真实财富具有终极定义和降维掠夺的功能。赢家通吃,这也正是美国政局纵然变幻不定,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却能岿然不动的原因,美国人的消费透支基本上通过金融从外部补了回来。

美国社会的问题在于制造业衰落之后,在新自由主义思潮加持下,金融等暴利行业进一步对工业制造形成挤出,资本利得与劳动所得之间的差距直线扩大,社会财富向少数人手中汇集,最终导致社会撕裂和内部危机加剧。但美国利用金融和信息技术等优势通吃的是全球,而不限于美国本土,且这种通吃效应正是美国保持霸权的根基,所以,在这框架内解决问题,会面临顾此失彼的困境。当然,这类问题更不是加征关税所能解决的。

如果美国全面打赢关税战,则在进口关税壁垒下,国内通货膨胀无可避免,这使制造业向美国的回流变成可预期之事,再加上金融行业备受社会诟病,压缩金融、信息技术等行业的暴利也将成为选项,而这些将导致美国的产业结构和社会资源重新组合。

在经过消减金融利润和资本收入,提高产业工人劳动所得占比之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国内矛盾。但同时也意味着美国将在并不擅长的领域与中国、印度等劳动人口大国直接竞争,贸易逆差减少还会弱化美元国际地位,造成不同国家的产业相互龃龉,资本竞争和地缘政治矛盾交互叠加,再加上美国政府债务危机仍须向外转移,以及国际事务主导权的分散化等因素,全球政治和经济秩序都将混乱不堪,后果可想而知。

当然,更为乐见的局面是更多国家坚守全球一体化的财富之道,消除壁垒,相互妥协,超越历史恩怨和族群之争,在美国之外全力激活已有的多边框架,逐步形成区域性乃至世界级的共同经济组织,在市场准入、产业分工、货币互换等方面有效管控分歧,实现互利共赢。如此,则美国的各种霸权将逐步消散,人类历史将真正进入多极均衡的新时代。

(作者是中国金融法律退休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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