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诚:荷兰风暴与欧洲右倾的真实引力

荷兰政府近期骤然垮台,在形式上是一场因移民政策争执引爆的联合执政失败,实质上却揭示欧洲当下深层的政治断层。这不只是荷兰的内部治理危机,更是整个欧陆从共识政治向对抗政治加速转向的缩影。自由党领袖维尔德斯(Geert Wilders)以强硬反移民立场,在2023年选举中取得胜利,却在不到一年内愤然退盟,背后不仅有对政策落空的战术反应,更是一次深思熟虑的民粹政治重组。

此次退场并非仓皇败走,而是有意识的撤回战线。在联合政府内部妥协推进受阻的现实下,维尔德斯意识到,继续执政反而会消耗自由党的动员能力。重新将自己定位为反体制斗士,借由政治破局重新争取民意支持,是典型的民粹主义路径选择。在既有体制内权力有限的情况下,重返反对派阵营,反而能够保全政治纯度,延续选民对“异议者”的期待。

荷兰的情况并不孤立。从意大利梅洛尼的右翼政府到德国另类选择党的节节推进,从法国极右翼阵营的代际交替到波兰民族主义总统的胜选,欧洲各国的政治天平正集体向右倾斜。这并非偶发的风向变化,而是一次长期积累后的情绪释放,反映中产阶层在全球化背景下日益增长的不安感,以及对精英治理模式的集体反思。

移民议题固然是引爆点,但真正动摇欧洲自由主义共识的,是关于国家认同、安全感与社会可预期性的更广泛焦虑。欧盟原本试图以自由、环保、多边规则为统合理念,但这些议题如今在部分选民眼中已不再象征进步,而成为疏离日常生活的代名词。高昂的生活费、住房紧张、劳动力流动与文化摩擦,使得“国家优先”“守住边界”一类口号获得真实的社会土壤。

欧盟此刻所面临的危机,是治理能力与政治合法性双重受限。当越来越多政府被民族主义政党掌握,布鲁塞尔推动的统一难民政策、绿色转型或对外援助等议程都将愈发举步维艰。一体化机制的制度权威正在被一点一滴侵蚀,欧盟的未来将不再由共识路径线性推进,而可能进入高度碎片化的再协商周期。

但更根本的隐忧在于,民粹主义所提供的政治答案,多半缺乏可执行的现实路径。它擅长撕裂共识,却难以构建治理;善于挑动问题,却不擅处理权衡。当“彻底关闭边界”成为政治承诺,而现实经济却高度依赖移工体系与跨国分工时,民粹政治势必面临从话语优势走向执行困境的转换危机。维尔德斯的未来即是一面镜子:即使胜选,再次组阁仍将困难重重,体制结构对极端路线的内在钝化机制并未失效。

欧洲的政治正义感正在迁移,从制度信仰者转向情绪代表者,从“中道协商”滑向“两极动员”。真正值得深思的是,这种结构性转向对其他区域的潜在示范效应。对东南亚而言,欧洲的右转虽远,却并非无关痛痒。亚细安同样依赖共识制度维系区域合作,同样面对贫富悬殊、跨境流动、青年焦虑等多元压力。欧盟面临的难题,无论是区域规则落实的困境,还是主权与集体利益的拉扯,都将在某种形式上重现于亚细安的轨道之中。如果一体化机制不能回应成员国内部的真实焦虑,“机制本位”的组织结构将会空转,甚至反噬信任。

荷兰今日的剧变,是对欧洲民主治理的一次压力测试,也为其他区域发出前哨信号。在这个多极竞争与政治碎片化并行的时代,区域组织的成败不在于理念多崇高,而在于制度是否能容纳多元意见、修复信任裂缝、回应社会深层焦虑。否则,任何以“中心性”自居的架构,都难免陷入瓦解的边缘。

作者是马来西亚数据工程师、前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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