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论朝野论战怎么演变,已可以预见,它绝对不会有解决方案。教育固打事关马来社群的“教育主权”。这个国家的教育制度,有着一种无人能解的种族魔咒。
近两个月是马来西亚教育文凭(SPM)和高等教育文凭(STPM)的放榜季,也是莘莘学子准备为升学之路做出决定的时刻,接下来就是政府大学的入学季。这段时间是马国华社全年最关键也最脆弱的时段,因为每年这两种政府考试放榜的期间,坊间、教育界甚至是华人政坛都会围绕马国华裔在政府大学预科班的录取率,以及政府大学本科的入学率,而陷入激烈的争论。
当然,对于这种周而复始的争论,症结是显而易见的,就是这个国家自1970年代开始,在高等教育领域所实施的种族固打制。它将绝大多数政府大学的预科班、本科学额和奖学金保留给土著,确保他们能以比较低的门槛接受高等教育。虽然这不太符合绩效优先的现代国家标准,但这个政策在实施数十年后,已深植土著、特别是马来社会各大利益团体的政治意识之中,形成一种与“马来主权”共存的“教育主权”思维。
碍于马来“教育主权”不可被挑战,马国华社每年在争论政府大学入学率时总是点到即止,一般只会呼吁政府扩大收生率,让真正优秀的非土著学子能享受政府的教育福利。就算是最近,执政的民主行动党与马华就政府大学入学率的争锋相对,也是在默认固打制的框架下展开的。比如,民行党早前抨击马华炒作政府大学入学数据,提供华裔生越来越少的误导性讯息;马华则攻击民行党在提升非土著学额方面无所作为,违背选举承诺。
这突显教育固打在马国的根深蒂固。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因为政策不断激化国家的人才外流。根据马国雇主联合会今年2月发布的数据,至今已有近200万人才外流,外流率已超过5.5%,高于全球平均的3.3%。尽管这些数据涵盖已就业多年的雇员,但联合会主席赛胡先在受访时间接表明,大量优秀生选择出国深造,并留在当地就业,也是马国逐年攀升的外流率的诱因之一。
马国政府不是没有想过要整顿,首相安华去年就曾提出一个大胆措施,让在今年教育文凭考试中取得全科A的各族学生,自动获得政府大学预科班的学额,尝试打破常年维持着的90%土著配额。只不过,当相关政府考试成绩在今年4月中旬放榜后,教育部却突然宣布,只有获得全科A或A+的考生能够自动入学预科班,考得A-者必须与其他考生一样通过申请入学。政府食言的举动引起舆论哗然。
当然,教育部的决定是可以解释的,因为目前预科班仅有3万个学额,根据非土著10%的固打,意味着全国15所政府预科院仅能招收3000名非土著学生。尽管马国政府没有公布种族数据,但以考获全A高达1万4000名,以及教育部收到总共10万份预科班入学申请的两种情况来看,能够自动入学的非土著学生,肯定已远超现有配额,所以只能出此下策。然而,随着坊间激烈的批评,安华政府最终在6月25日改变主意,重新纳入原本被排除的A-考生。
当预科班议题解决后,政府大学入学率又随着STPM的放榜而处于风口浪尖。由于预科班的种族固打,造成有意入读政府大学的非土著,选择被公认为马国大学前教育难度最高的学制与考试。然而,预科班学制仅有一年、课业相对少,政府大学在录取学生时,会考量考生课外活动表现,预科生有时间做出这方面的安排;反之,STPM学制需时两年、课业繁重,学生没有太多时间争取课外活动表现,因此两者在争取本科学额时,向来都存在不对等的竞争。
再加上马华与媒体在这段时间陆续公布各种数据,比如高等教育局2023年就曾发布数据显示,某所政府大学的医学系,被录取的预科生和STPM生分别有939人和23人,牙医系则分别有233人和2人,双方的差距比率高达98%。民行党劳勿区国会议员邹宇晖6月22日也重提,他2023年10月在下议院向教育部质询政府大学入学率时取得的数据,表明STPM生的政府大学入学率,一直都仅介于1%到5%,也基本对应这个差距比率。
不过,这组数据演变至今,已成了教育部和民行党与马华互相叫嚣的戏码。教育部和民行党指责马华为了反而反,马华则抨击团结政府有系统地边缘化华裔;再加上安华政府并未(也没有意愿)公布最新、完整入学率数据,教育部长法丽娜至今也对此保持沉默,所以这项原本针对非土著STPM优秀生不平等待遇的争辩,开始转向争论政府大学自2017年推行的学费昂贵的直接入学制,指它分薄家庭收入较低的非土著入读政府大学的机会。
当然,无论朝野论战怎么演变,已可以预见,它绝对不会有解决方案,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被逐渐淡化,待明年放榜季再挑起,年复一年。毕竟,教育固打事关马来社群的“教育主权”,这是目前察觉到民怨高涨的安华不敢轻易逾越的红线。在这样的背景下,安华必然已有喊停SPM全A生自动入读预科班的想法。因为经过舆论这么一闹腾,这个政府,包括有些理想主义的民行党,应该已经深切体会到,这个国家的教育制度,有着一种无人能解的种族魔咒。
作者是马国时事评论员、拉曼大学政治与新闻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