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去60年,新加坡的治理模式重在秩序与绩效,深受儒家价值观与纪律的影响。这种取向在建国初期确保社会稳定与资源高效,也让新加坡在全球化浪潮中快速腾飞。
然而,随着教育普及、资产升值和财富差距扩大,阶层固化的阴影越来越明显,社会流动不再能靠惯性维持。
在国庆群众大会和国会施政方针辩论中,黄循财总理把“我们为先”定为新方向:成功不只看经济增长,而在于能否让所有国人都有尊严地生活,不论出身都能展望未来。
这种理念若要找思想源头,最接近的或是墨子的“兼相爱,交相利”论,反对只顾血缘亲疏的“别爱”,主张把关怀普遍化,让社会整体因彼此照顾而和谐稳定。不同的是,墨子的“兼爱”在当时是理想化的呼声,最终未能成为主流。新加坡的“我们为先”旨在通过制度改革和社会工程来落地。
政策路径已被点出,扩大幼儿培育辅助计划(KidStart)、加强提升版社区联系计划(ComLink+),确保弱势儿童不掉队,能跟上学习进度;降低“一考定终身”的压力,推行全面科目编班制;在职场推动以技能为基础的招聘,减少唯文凭是举;提升技职行业的培训与薪资待遇,争取社会尊重。
这是一场关于阶层流动的社会工程。新加坡对社会结构的塑造并非没有经验,多元文化主义就是过去最成功的社会工程之一,通过组屋族群配额、双语政策和种族和谐日,国家避免族群隔离,维持社会稳定。
但社会流动要复杂得多,政府可以规定组屋区族群比例,却无法规定邻居之间如何互动,孩子在组屋底层跟谁玩;可以要求企业不只看成绩招聘,却难以立刻改变社会对蓝领的刻板印象。多元文化能靠制度硬推,社会流动却必须触动每一名国人的观念与心态,是更漫长艰难的工程。
更现实的挑战在于,教育改革至今仍难以打破补习与竞赛文化,职场对名校和文凭的情结根深蒂固,社会对底层工人的尊重有待提升。若这些结构无法逐步松动和改变,“我们为先”就可能止于政治叙事,难以真正沉淀为社会共识。
事实上,推动社会流动的辅助措施早已陆续展开,如今更集中、系统地提出,是要把零散的努力升格为跨世代国家任务。这不是速效药,而是一条必须长期坚持的道路。放在建国60年的节点来看,这一叙事更具象征意义——第四代领导班子正试图以“我们为先”重写执政故事,把公平与团结植入下一代国人的集体记忆。
但必须承认,这场跨时代工程不可能在一届政府任期内完成。教育改革、职场文化转型、社会尊重体系的建立都需要时间沉淀。成败关键还在于政府能否引导社会转变态度,让大众真正承认多元能力的价值,并在公平与团结之间找到新的平衡点。
纠正社会的天平或许艰难漫长,但只要方向明确,每一次点滴累积,终将为新加坡开辟一个更公平、更团结的未来。
(作者是《联合早报》本地新闻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