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石破茂首相被逼辞职，去年9月自民党总裁选举几名石破的手下败将皆已报名参选。一如既往，爱起哄的日本传媒都敲锣打鼓助兴，时间仿佛又回到一年前既相似又不尽相同的混沌政局与场景。
最早表示要参赛的是曾任自民党干事长，现年69岁的前茂木派首领茂木敏充。也许大家对他了解不多，日媒不久前的民调显示，他的支持率只有6.1%。但如果是按照自民党以往论资排辈、轮流坐庄的游戏规则，他却是五人当中最有资格问鼎首相宝座的人选。他不仅担任过党内仅次于总裁的干事长，也曾出任经济产业部长、经济再生担当部长和外交部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是平成研究会（也是茂木派）解散前的最后一任会长。
平成研究会的前身可追溯到1960年代佐藤荣作领导的佐藤派。1972年，与佐藤公开决裂的田中角荣脱离佐藤派，另立田中派。田中派与财界利益捆绑在一起，势力发展神速，在党内有“田中军团”之称。1970年代至80年代中期，是财大气粗的田中派说话算数的年代。哪怕是在洛克希德贿赂案发生，田中角荣前首相被捕和病重时期，任何人要问鼎首相宝座，都得先获田中首肯。1987年，田中派内的少壮派竹下登成立经世会，另立门户成立竹下派。继承田中派的政治遗产与人脉、钱脉，竹下派仍是自民党内最大派阀。
竹下派势力之式微，是在1990年代初期因佐川急便（快递）公司非法献金等金钱丑闻不断发生引发内部分裂，一部分高层人士如小泽一郎等出走自民党，另起炉灶以后的事。1994年，自民党虽借社会党力量重掌政权和主宰政局，旧田中派（即竹下派）的桥本龙太郎和竹下登的亲信小渊惠三也相继登上首相宝座，但影响力已大不如前。
茂木粉墨登场 时不我与
与此相反，与田中派相抗衡的另一大派阀福田派（首领为福田赳夫）及后继者却趁着旧田中派——竹下派位处被动与闹分裂的良机取而代之，主掌党务。特别是该派阀出身、有“怪人”之称的小泉纯一郎当政时期（2001年至2006年），更自称为“改革者”。他高喊“改革没有禁区”“摧毁自民党、改变自民党”等口号，将原本在党内居主导地位的旧田中派（竹下派）视为反对改革的“抵抗势力”，猛加抨击与棍打。结果是，自民党和日本政坛虽未曾进行真正的改革，却挽救了江河日下的自民党信誉与党运。扮演改革者的小泉及背后的派阀与扮演“抵抗势力”、挨打角色的旧田中——竹下派双双赢得选票。如此这般“戏子型”政客的政治表演，为自民党作出最大贡献，堪称“先骗选民后分赃”。
尽管如此，原本在党内排名第一的大派阀旧田中——竹下派——从此往下坡路走。几经分化与组合，到了2021年11月，当茂木敏充从竹下登胞弟竹下亘接任平成研究会会长，将竹下（亘）派改称为茂木派时，旧田中——竹下派的霸气与风光不再。2023年8月，茂木派在参议院的成员共有21名、众议院33名，与最大派阀、源自福田派的旧安倍派已不是同一个档次，充其量只能说是一个中型派阀。2024年，为了避开民众对派阀金钱政治的声讨与批判，茂木派也和其他派阀（麻生派例外）一样，在表面上宣告解散。
“知华”但不“亲华”的黑马
了解了茂木派前身的光辉史，不难理解茂木敏充虽两度受挫，仍然不肯放弃挑战最高权力宝座念头的缘由。抚今追昔，近70岁的茂木在记者会上表明，上任后将尽快把权力移交给新一代政治家如小林鹰之（50岁）和小泉进次郎（44岁）。换句话说，他参选的自我定位是为新一代铺路的过渡首相。
若按昔日游戏规则，另一最有资格的候选人是现任内阁秘书长林芳正。他曾任防卫部长、外交部长、农林水产部长，又两度担任内阁秘书长（岸田与石破内阁）。林芳正属岸田文雄领导的前岸田派。此派阀不大不小，源自“重经济、轻武装”的池田派——大平派，但在岸田文雄接管派阀，特别是担任首相期间，早已公开表明要切断派阀原有的政治色彩与理念。林芳正由于家族与中国有较深渊源，及父亲林义郎和他本人曾任日中友好议员联盟会长，而被日媒贴上亲中派标签。但正如他本人自我标榜为知华派，及他担任外长和内阁秘书长时期的言行显现一般，他是对华态度妥妥的强硬派。
相对稳重的林芳正会否在最后关头成为黑马，首先取决于岸田文雄的态度。据悉，到目前为止，旧岸田派议员当中支持林芳正和小泉的各占一半，加之岸田是在不情愿下下野的，还热衷于参与权力中枢幕后的游戏与交易，支持林芳正未必是他的首选。前岸田派况且如此，其他派系的态度更无从测知，足见林芳正虽尚未出局，但此刻只能听天由命。
陪跑“新星”盯住未来
现年50岁，曾任岸田内阁经济安全保障担当部长，被视为日本政坛迅速崛起的新星小林鹰之，也是不可忽视的候选人。这名年轻有为、早年加入二阶派，后以稳健保守为信条，强调在自民党内保持独立立场的新星颇受保守派阵营看好。但在现阶段，他此次出马正如上回一样，是抱着陪跑和打知名度的心态参赛。他在新内阁中将扮演何等角色，受人注目。
曾经的大派阀首领茂木时逢流年不利，貌似稳健的林芳正伺机以待成为黑马，才智比小泉更被看好的新生代保守新星小林抱着陪跑心态参赛，在当下总裁竞选的中心舞台，就剩下日媒热炒的前经济安全保障担当部长高市早苗，和农林水产部长小泉进次郎了。
高市——民粹符号反成绊脚石
高市最大卖点有二。一是若当选为党总裁，将成为日本史上首名女首相。二是她口无遮拦的右翼政治主张与大胆的鹰派作风。但这两个卖点，虽然让她在保守阵营的声望如日中天，并成为激进民粹主义符号，但也可能成为阻止她再上一层楼的绊脚石。
在战后的日本政坛，先后曾有几名女性议员与首相宝座擦肩而过。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曾经带领日本社会党大跃进的党魁土井多贺子，就曾卷起土井旋风。但反对修宪的社会党毕竟无法在保守的日本社会掌握政权。哪怕是在与小泽一郎等非自民党成立联合政权时期，小泽出自政治谋略的需要，邀请宪法专家出身，且有诸多市民团体和妇女团体支持的土井共同理政，但也仅止于被推举为众议院议长，成为最高三权首长之一的女首长。
至于曾经对首相宝座情有独钟、有跳槽女王之称的现任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虽曾角逐党总裁宝座，但在受挫后知难而退，放弃再次挑战的机会和野心，足见在重男轻女的日本政治世界，女性要当上首相之不易。
反观仅靠超级鹰派立场和参拜靖国神社闻名，声称要继承已故首相安倍晋三遗志，大喊“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口号的高市，各方对她的施政方针与能力知之不详。一旦坐上首相宝座，她将带日本走向何方，又将如何面对堆积如山的经济政治难题，特别是如何处理与邻国中国的关系，各方不免感到不安。对此，日本政界已有有识之士放话，认为新任首相不应该是热衷于鼓吹民粹主义的人士。高市在记者会上不正面回答当选后会否参拜靖国神社的问题，说明她本人也已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敏感性。
44岁进次郎充其量是“亚流小泉政权”？
同样，小泉进次郎的卖点有二。一是年轻；二是父亲为前首相小泉纯一郎。这既是优势，也是弱点和对他不利之所在。
日本是长幼有序的社会。尽管世风已变，但对于一名年仅44岁，只出任过两三个部长职位的年轻人一跃成为一把手，不少比他资深的自民党人是不服气的。因为这世代交替，无异于宣判他们失去晋升机会。加之进次郎发言抽象名词多，实质内容少，即使是在同辈之间，也被讥为废话连篇的政客，他能否真正赢得年轻同僚拥戴，还是未知数。特别是在投票前夕，他及同伙被爆策谋利用网络水军自我吹捧和诋毁对手，更加大负面形象。
至于他那以改革为名，雷声大雨点小、六年六拜靖国神社的父亲小泉纯一郎，在一部分曾经的保守鹰派领军人物如小泽一郎看来，就是一个“无定见的右翼”。曾于1985年率领全体阁员正式参拜靖国神社、与邻国闹得不可开交的前首相中曾根康弘，曾对小泉首相每年的参拜发表如下谈话（大意）：“能干的首相不是反复参拜，而是如何营造气氛让天皇参拜。”
换句话说，在有“昭和妖怪”之称的中曾根眼中，纯一郎并不是有谋有略的成熟保守政客。中曾根之所以联手好友，即积极推动修宪草案的《读卖新闻》总裁兼主笔渡边恒雄，吁请小泉停止继续参拜靖国神社，道理即在于此。
现在轮到进次郎面对类似问题了。假如当选为新首相，他是否会有不同思路和主张，抑或只是沿着父亲老路成立一个“亚流的小泉（纯一郎）政权”？
日本政治剧还在上演，一如既往，党内长老与代表各方利益的大小派阀头目还在幕前幕后艰苦谈判、交易与角力。谁是最后赢家，还得看10月4日总裁选举第二轮投票时，各方最终亮出的底牌！
（作者是新加坡学者、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导师、厦门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名誉主任、日本龙谷大学名誉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