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社会的中道主义倾向，还没有出现根本变化。中日关系的稳定和发展，将越来越取决于社会根基的夯实。
日本第27届参议院选举结束，执政联盟自民党和公明党大败。自民党失去13个议席，仅获得39个议席，公明党仅获八个议席。这是自民党继2024年众议院选举失去多数后，在参议院也失去多数。今年正好也是自民党建党70周年，众参两院同时跌破多数也是建党以来首次。相对照的是，新兴政党国民民主党获得17个议席，排外主张的参政党获得14个议席。参议院选举后，各界普遍关心首相石破茂是否辞职，以及谁会是下一任首相。然而，笔者认为，选举对日本政党政治来说，中长期影响更加值得关注。此次参议院选举，可说是日本政治发展的重要转折点，第一是日本政党政治和自民党内部政治走向碎片化的趋势；第二是民粹主义势力开始登上日本政治舞台的趋势。
自民党和公明党执政联盟在众参两院连续失利，石破茂无疑有领导责任，但将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可能也有失公允。石破内阁两次选举连续失利，实际上是日本政党政治从原来具有较高可预测性的“自民党一党独大”，转变为相对大党的自民党，加上若干实力相当的在野党的“多党格局”；自民党内的政治格局，则是从“安倍派独大”转变为“多派阀格局”。换言之，日本政治会走向双重碎片化。
首先，日本政党政治整体碎片化的趋势，体现在长达十几年的“自民党和公明党长期稳定执政”时代开始落幕。2012年底，安倍晋三第二次执政后，日本政治进入一个相当长时间的稳定的自民党和公明党联合执政。然而，去年下半年众议院选举大败，和此次参议院选举再次失去多数，意味着日本政治进入转折点。在此次选举中，自民党获得39个议席，在野党中的立宪民主党获得22个议席，国民民主党17个议席，参政党14个议席，政党之间的议席差距减少。
自民党获得比例代表（直接选举政党）议席仅为12个，这本质上是自民党支持率慢性的持续性低迷体现。立宪民主党、国民民主党和参政党获得的议席都是七个。尽管国民民主党和参政党此次胜利是否可持续还有待观察，但日本国内经济状况低迷持续，民意分散化，很有可能让这些新兴力量政党的支持基础稳定化。从结构上来说，自民党支持基础的组织票基本盘下沉也是很大原因，传统上支持自民党的建筑业和农业组织弱化。2024年末，自民党党员数目为103万人，比起前一年减少六万多人。公明党的支持母体创价学会会员老龄化，也导致组织票弱化。
另一方面，日本在野党尽管在参众两院获得的席位超过执政联盟，但在野党之间并不团结，无法形成一极的在野党。此次参议院选举可以看到，选票分散的状况相当明显，政党政治碎片化趋势显著。
其次，自民党内部政治一定程度的碎片化趋势也在演进。由于自民党政治资金丑闻的影响，大多数派阀已经解散，目前仅剩麻生派，但事实上，自民党内部派阀政治仍然存在。然而，随着安倍晋三遇刺身亡后，自民党内部政治动态从原来的安倍一强格局，转变为更加具有流动性的多派阀趋势。安倍派最盛时曾有100名众参两院议员，但在2024年众议院选举中近六成落选。此次参议院选举也多人落选，现在旧安倍派的议员仅为40人左右。旧茂木派、旧岸田派、旧二阶派等派阀的议员数目，大致减了10人左右，各个派阀之间的数目差距已经很小。
“民粹主义免疫国家”神话消失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欧元区危机、中东难民危机等多重危机冲击下，世界主要发达国家政治中的民粹主义势力抬头成为普遍现象。无论是特朗普登场还是英国脱欧，再到德国、法国等欧洲主要国家的极右翼政党崛起，都体现上述趋势。直到最近，日本政治似乎一直与民粹主义无缘，与大多数发达国家相比，可说是对民粹主义政治免疫力最强大的发达国家。然而，此次参议院选举中，公开主张排外和反全球化的参政党，打着“日本第一”口号在选举中获得很大胜利，日本政治绝缘民粹主义的神话开始消失。
日本政治历史上也曾多次出现过激主张的政党，但可持续性并不长，例如石原慎太郎的太阳党就是明证。但这次参政党的情况不同，正如欧美那样，因为物价上涨和实际收入下降，中产阶级被边缘化，对既有主流政党的失望，变成对极右翼政党的支持；再加上特朗普的美国第一和欧洲国家的民粹主义倾向等外部影响，日本的民粹主义势力很可能会在政治格局中占有一席之地。
日本政治的双重碎片化和民粹主义政治势力的抬头，无疑会给中日关系带来挑战。无论是政党政治整体还是自民党内部的政治碎片化，都意味着对华政策的决定，会出现议而不决的漂流状态；民粹和排外主义政治势力抬头，则会对主流中道政治形成挤压，就有可能让执政党政策朝着更加鹰派的方向微调甚至演进。
但从目前日本社会主流民意来看，投票给民粹主义政党的选票与其说是积极支持，不如说更多是对主流政党的失望。日本社会的中道主义倾向，还没有出现根本变化。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日关系的稳定和发展，将越来越取决于社会根基的夯实。
作者是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