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锐:SG60的文化反思:庆典狂欢背后的文化灵魂

除了官方主导的文化盛事,我以为更应关注那些由民间自发组织的艺术活动——这或许更是我们的“本来面目”。文化的融合不是简单的拼贴,而是独特的和声,这或许才是新加坡最真实的写照——不是单一统一的,而是多元对话的、相互碰撞刺激的。

8月未至,SG60的欢庆活动已经如火如荼展开。狮城如步入花甲之年却仍然年轻、充满朝气的雄狮,迎来这场举国的盛宴,为历史篇章镀上金辉。SG60旨在庆祝我们的国家建设历程,反思团结我们的多元文化、勇敢、韧性和开放等共同价值观。

当空中的烟花逐渐熄灭、街头巡游的鼓乐渐行渐远之后,我们会不会自问:在这场国家精心编织的繁华狂欢背后,是否听见那些最真实、最深沉的文化之声?那些在四种语言的诗歌节中吟诵的诗句,那些在画笔下流淌的色彩,那些在展览馆里静静诉说的故事,它们是否能够超越庆典的喧嚣,触及我们内心深处,对于建国60年的文化认同?我想,我们早已远离李光耀先生对新加坡大学生说“poetry is a luxury we cannot afford”(诗歌是我们负担不起的奢侈品)的1968年,也远离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动不动就自嘲的“文化沙漠”。正如新加坡河历经十年清河运动(1977年至1987年)的洁净河面,SG60的历史节点,正应该成为我们审视自己文化灵魂的一面镜子。

近来街头巷尾充满飞扬的国旗和海报,令人眼花缭乱的游行花车、社区聚餐和联络所表演,在在犹如官方大叙述的华丽外衣,庆祝着国家的多元文化——华族的龙狮腾跃、马来族的传统舞蹈、印度族的古典韵律以及欧亚裔的多元风情——这一切确实能在瞬间点燃爱国热情,让每一个参与者都能在这场文化飨宴中,找到属于自己族群的文化符号。然而,当我们深入这些表演的内容和形式时,有没有思考到:我们是在表达自己内化了的文化理解,还是在年复一年重复着习以为常的文化脚本?

在近年的文化政策中,最突出的或许是今年推出的文化通行证计划。新加坡文化通行证从今年9月1日开始推行三年,如甘露般滋润着文化土壤,肯定能让更多新加坡人踏进剧院的大门、走进博物馆殿堂、参与到各种文化艺术活动中去。这种官方努力体现国家对于文化权利平等的关注,也展示社会认识到文化艺术不应该是少数人的特权,确实值得赞赏。虽然计划对文化面貌的长期培养还有待观察,但已经是令人激赏的第一步。当然,9月开始的第八届新加坡双年展,也是我们国家开向世界的一扇重要艺术窗口,能够让国际受众看到新加坡文化的多元面貌。这种文化外交的意义不仅可以提升新加坡的国际形象,也期望可以为本地文化发展注入国际化的元素。通过这样的交流,新加坡的文化视野得以拓宽,文化创作水平更得以提升。

除了官方主导的文化盛事,我以为更应关注那些由民间自发组织的艺术活动——这或许更是我们的“本来面目”。例如新加坡诗歌节,作为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多语言文学节庆之一,在国家图书馆30位诗人一人两句赠送给国家的多语诗歌朗诵、艺术之家以南洋风为主题的国际书画诗歌展览、碧山图书馆的诗画交流等等,都是草根的组织,都是自发的活动。

诗人书画家用四种不同的文学文字和书画语言,诉说着同一片土地上的不同故事:不只英语,马来文人也用现代主义的笔触描绘都市生活的焦虑;不只华语,英语文人也以古典韵律勾勒南洋的月色与乡愁;不只马来语传统的班顿(pantun),淡米尔文人也讴歌家园的美丽;不只淡米尔语,华语文人也以古老的笔墨描绘新兴国家的未来。文化的融合不是简单的拼贴,而是一种独特的和声,这或许才是新加坡最真实的写照——不是单一统一的,而是多元对话的、相互碰撞刺激的。

商界和企业主导的文化活动也应大力肯定,例如大华银行的绘画比赛,作为新加坡历史悠久的艺术竞赛和东南亚最受认可的艺术赛事之一,在SG60这个特殊年份里更为重要。大华银行大厦外一个月的灯光秀投影,展示精彩的画作,将精致艺术从画廊的高墙带到街头,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能感受到艺术的魅力。类似的绘画节目,除了可以发掘本国以至东南亚的绘画人才,它的标杆和引领,对其他企业都有极大的借鉴作用。当然在独立60年的今天,我们也应该扪心问一问自己,到底有多少类似大力推广文化艺术的企业?社会上有多少文化艺术相关的基金会?每年赞助/推动文化艺术的私人经费又有多少?答案——委实还不容乐观。

已经到了耳顺之年,新加坡对于自己的文化,或许可以有更大的要求和期许吧?首先是文化活动的创新性和原创性。真正有价值的文化活动,应该能够带来新的视角、新的思考、新的感受,而不是简单重复已有的文化形式。就像前述新加坡诗歌节中使用四种语言创作诗歌,价值不仅在于语言的多样性,更在于诗人通过多元的语言和形式,探索共同的人生主题时所产生的独特洞见。

有价值的文化应具批判精神和社会关怀

其次是文化活动对传统的传承和发展。优秀的文化活动应该既能尊重和继承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核,又能结合时代特点进行创新和发展。在众多的文化活动中,啸涛篆刻书画会在新加坡华族文化中心举办的“信说新语”展览,就有60封融合传统和创意的书信手稿,开拓传统诗书画印的新可能,就连展览的现代化屏风都是信封的设计。这种观展的深度文化体验,更能让人思考东西枢纽中的文化真谛。

再者,文化艺术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和反思是否足够?真正有价值的文化不应该只是娱乐和装饰,更应该具有批判精神和社会关怀。它应该能反映时代的问题,表达人们的困惑和思考,推动社会的进步和发展,问题是我们60岁的社会,是否足够成熟来客观辩论例如抽烟的红头巾、《漫画之王陈福财的新加坡史》等具有争议性的作品?当然,这个问题也是双向的,也就是说,官方和社会是否给予艺术家和文化工作者足够的创作自主权?我们不仅要鼓励歌颂和赞美的声音,也可以容纳质疑和批判的声音了吧?大环境就如园丁,应该为文化的花朵提供肥沃土壤,但不可过度修剪自然生长形态。60年了,我们找到这条平衡的线了吗?

最后,我们或许可以开始更加重视文化活动的质而不仅仅是量。与其举办大量普及式的社区庆典活动,是否可以拨出部分资源,支持多一些真正具有创意和深度,甚至具有探索和开创意义的文化项目?我回想起早年唐大雾先生作为代表的艺术村(The Artists Village)和已故郭宝崑先生为代表的电力站艺术之家——虽然可能不会吸引大量观众,但却能为真正热爱文化的人提供全新的思考和深度的启发。现在,我们有哪个艺术据点有这样的魄力和新意?

综上所述,经过60甚至200多年构建狮城的文化身份,我们应该已经可以深刻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新加坡性”了吧?这种文化身份不应该只是静态的标签、简单的符号拼贴、多元文化的表面展示、官方话语的主导、评价标准的单一等,而应该是动态的、开放的、具有内在生命力的文化灵魂。真正的“新加坡性”存在于充满张力的多元文化碰撞中:传统与现代的对话,本土与国际的交融,集体与个体的平衡。60岁了我的国,我们继续努力。

作者从事语文教育和本地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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