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国总统特朗普的角度看，他一直自夸天下第一的交易本领，近日来真说得上是所向无敌。自今年4月宣布“解放日”关税以来，特朗普收获一个又一个的胜利，迄今为止，只有中国、加拿大、巴西等少数硬骨头还没被啃下，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对等关税率基本上已被摆平，从10%到41%不等。
欧盟和另一些国家经过谈判，虽然争取到减少几个百分点，但实际上却付出非常沉重的代价，包括承诺数以千亿美元的投资，给美国产品进口零关税优待，以及采购美国的枪炮、飞机、能源等。
与欧盟的协议是关税从20%下调到15%，一些产品将实行零关税，包括飞机及飞机零部件、某些化学品以及某些农产品。欧盟则承诺对美国商品实施零关税，购买价值7500亿美元（约9652亿新元）的能源，并在美国额外投资6000亿美元。
与韩国达成的协议，是税率从原来宣布的25%下调至15%，但作为交换条件，韩国承诺对美投资3500亿美元。与日本达成的协议，是税率从25%下调到15%，日本必须开放汽车市场，且向美国投资5500亿美元。各国和美国谈成的其实都是向美方妥协的城下之盟。
特朗普利用关税翻手为云覆手雨，手法娴熟，不禁又让人想起他1987年和记者托尼·施瓦兹合著的畅销书《交易的艺术》（The Art of the Deal）。这本由施瓦兹操刀的书，除了叙述特朗普的商业成功史，也列举11条商业成功的交易谈判术。
第一条是：大胆设想，漫天开价（Think big）。大胆一点是不用钱的，因此，可以敢敢把目标放得高一点。他说：“我定下很高的目标，然后就不断推进、推进、再推进，直到我得到想要的东西。”另一条是要了解市场情况；再一条是要懂得使用各种杠杆手段，不要让对手以为你急切要达致协议，必须使用各种心理战术和策略。
关税战可说是特朗普看准市场情况的产物，就是各国都依赖美国市场。其次，是打响第一炮：漫天要价，再次是利用心理战术，包括恫吓和威胁，一些西方媒体评论员称之为黑帮主义（gangsterism），用我们比较熟悉的话说是私会党勒索。
在与中国的贸易战中，特朗普一度恫言要自4月11日起将中国货品的进口关税提高至145%，之后反复改变。对加拿大、墨西哥、瑞士等国，他也采取同样策略，先定下一个高目标，然后利用各种手段推进、推进、再推进。这种交易术确实给特朗普带来一个又一个成功。好些国家以惨重代价换来几个百分点的关税下调，还莫名其妙表现出雀跃万分的样子，说谈判取得成功，实际上都只是断臂求生。有些国家手臂没断，只被砍掉几根手指，也暗呼侥幸。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不要只把特朗普视为狂人一个，他的目标是要改变整个世界贸易格局，做到美国唯我独尊，其他国家都必须向他俯首称臣。过去的全球化在他看来是各国在占美国的便宜，现在必须翻转过来，美国优先。美国主导的全球化过程，其实是美国企业利用所谓的“比较优势”（comparative advantage）以达到利益最大化。简单说，就是把工厂从成本已经过高的美国，外移到其他能提供特别税务优惠和廉价劳工的地方，再把产品输回美国，既可避税，又可获取更高的股东利润。
很多第三世界国家愿意这么做，接受来自美欧等国的投资，在于这可以为国民制造就业机会。所以，全球化被视为互惠互利的安排，各国有各国的比较优势，大家互通有无，相得益彰。大家都心甘情愿，因此没有谁占谁便宜的问题。问题在于美国工业生产外移，只顾让企业和商家赚钱，却没有设法解决大批国内工人因此失业的困境。这不能甩锅别人，只能怪自己。
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特朗普的关税战真能改变世界吗？真能做到美国独揽天下之利吗？真能使制造业回流美国吗？世界贸易格局会怎样改变？如果我们相信经济上的比较优势论，就必须同时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地区，能享有所有的绝对优势，更何况世界经济的分工已达到前所未有的紧密交织和相互依存，美国已失去很多产业的优势。此外，一些美国视为自己的绝对优势如高科技产业（如晶片技术）和人工智能，现在也正受到来自中国的挑战。
所以，特朗普想通过关税战达到使美国重新伟大的目标，看来难以如愿。目前来说，关税让各国不得不屈服，也带来更多税收，好像一箭双雕，但它所产生的副作用可能会超出特朗普的预料。包括新加坡在内的许多国家已经认定，不能再期望美国引领自由贸易和多边世界体系。在特朗普于今年4月2日宣布“解放日关税”后几天，新加坡总理黄循财便于4月8日在国会发表部长声明说：基于规则的全球化和自由贸易时代已结束。
将取而代之的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况？这一点还没人说得准。但可以肯定的是，世界贸易并非没有美国就绝对不行，而且正在倒逼世界去美国化。以中美贸易来说，美国占中国总出口的比重近年来已明显下降，2018年为19.2%，2024年已下滑至14.7%。中国必会利用低关税或自贸协定，加大对非洲、中东、中亚、南美、东南亚以至欧洲等国的出口力度。
特朗普的关税战和贸易战正在形塑的是一个对美国不利的新世界。霸凌作风使众叛亲离；摈弃美国战后缔造的多边自贸体系和拟定的各种国际规则，使美国信誉扫地，是在自毁长城。正在发生的，是世界贸易像河水一样，不断设法绕过美国这道障碍，继续向前。最终被重塑出来的，应该不是特朗普梦想的美国重新伟大，而是“全世界减一”，或美国在贸易上被脱钩。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