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洛莫·本—阿米:被战争绑架的人

民主和独裁国家对战争的态度截然不同。在1930年代,暴力冲突在那些协助极权主义政权长期延续的意识形态中居于核心地位,而对民主国家来说,与这些政权开战只是万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同样,当代中东的各个阿拉伯政权一直公开宣称要消灭以色列,而以色列只会在绝对必要的情况下才发动战争。因此,当以色列总理内坦亚胡让本国深陷多场选择之战(war of choice)的泥潭时,人们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国家已不再是它自称的民主国家了。

以色列对加沙持续发动的战争,始于对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屠杀约1200名以色列人的正当回应。但这场冲突很快就演变成一场由肆意暴力、平民苦难和公然战争罪行组成的狂欢。正如《纽约时报》最近的深入调查所证实的,内坦亚胡本可以在多个关键时点结束这场流血冲突,而认为实施更多暴力也不会收获任何好处的军方也完全支持这样做。但他每次都选择延续战争。

这一决定完全是出于自利动机:内坦亚胡希望延续自身权力,并使自己免于因多项腐败指控而受审。他脆弱的联合政府依赖于法西斯宗教狂热分子的支持,这些人一心想实现以色列的全面胜利(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以及对加沙的无限期占领。为了继续掌权,内坦亚胡阻挠停火谈判,致使被哈马斯扣押的以色列人质迟迟无法被释放。每当达成一项协议时,内坦亚胡就会出手破坏它。

内坦亚胡的自私自利行径催生高昂的代价。加沙遭受严重且不断升级的人道主义危机,数百名年轻的以色列士兵阵亡,数千人负伤——许多人终身残废。此外,内坦亚胡还破坏以色列与沙特阿拉伯达成历史性和平协议的机会,而这一协议本应标志着长达一个世纪的阿拉伯—以色列冲突的实际终结。

但从内坦亚胡的角度看,他的加沙战略取得巨大成功。尽管内坦亚胡多年来一直在为卡塔尔对哈马斯的资助提供便利,并在袭击前对相关情报发出的警报置若罔闻,但他还是阻止针对他在2023年大屠杀中的责任实施的国家调查,还成功延迟对自身腐败行为的审判。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内坦亚胡当前手握的权力比以往任何一位以色列总理都大,他正在利用这些权力让盟友和忠实拥护者取代军方和情报部门的高级官员。内坦亚胡政府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削弱司法权威和独立性,而他即将成功赶走他仅存的“克星”——直言不讳的总检察长加莉·巴哈拉夫—米阿拉(Gali Baharav-Miara)。与此同时,全国上下充斥着爱国主义宣传,以此转移民众对民主体制受到腐蚀的关注。

内坦亚胡的许多策略,都与俄罗斯总统普京自2022年全面入侵乌克兰以来所使用的策略相似。与内坦亚胡一样,普京也利用冲突来加强对权力的控制,同时也放弃以有利条件结束战争的契机。

如果普京在几个月前接受停火协议,美国总统特朗普就会在事实上把俄罗斯在入侵过程中夺取的所有乌克兰领土让给他。但普京想要的更多。他希望俄罗斯对整个乌克兰东部(加上克里米亚)享有主权,而余下那部分乌克兰则成为一个解除武装的“中立国”。他还要北约往西撤,这样克里姆林宫就可以重夺从前的势力范围。他只有在满足上述所有条件后,才会停手。

普京和内坦亚胡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致力于让主要政治支持者免受自身战争影响。普京清楚记得阿富汗不断增加的死亡人数,是如何帮助说服苏联精英放弃政权的。正因如此,他不实施大规模征兵(并让俄罗斯城市中产阶级和官僚精英免于上战场),而是用丰厚报酬从本国的较贫穷地区,招募一支庞大的合同制军队。虽然俄罗斯在乌克兰的伤亡人数急剧上升,但确切数字显然无从知晓,俄罗斯媒体当然也不会报道。

在以色列,有这样一种说法:伯尼布莱克(Bnei Brak)这个以色列最大的犹太教极端正统派社区所在地,“没有军人葬礼和失去孩子的母亲”。内坦亚胡通过保证极端正统派男子免服兵役的做法确保了这一点。由于极端正统派是内坦亚胡执政联盟得以存续的关键,哪怕国家须想方设法支付与哈马斯、真主党、胡塞武装和伊朗开战的费用,他依然大幅扩大让这一群体得以实现某种寄生虫式生活方式的奢侈补贴。

普京和内坦亚胡都小心翼翼地用意识形态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永恒的俄罗斯”深陷于与一心想要灭亡它的堕落西方的长期冲突,而被围困的犹太国则面临着来自各方——尤其是哈马斯——的生存威胁。两位领导人都把他们的敌人比作纳粹。

然而,现实情况却要暗淡得多。俄罗斯和以色列都陷入无休止的选择之战,而在背后支撑这些战争的却是一个人的自私自利。在这两种情形下,从二战废墟中产生的“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的堕落,又让这些战争得以延续。

作者Shlomo Ben-Ami是以色列前外交部长,现任托莱多国际和平中心副主席

英文原题:Hostages to War

版权所有:Project Syndicate,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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