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到柔佛森林城市参观,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老马当年的“外国飞地论”。
马来西亚前首相马哈迪2017年发表一篇博文,主要批评当时的首相纳吉卖地给中国发展商碧桂园,发展森林城市的政策。
他写道:“若将外国资本流入国家购买、开发和占据土地的行为视为外国直接投资,那么我们必须预见国家将有大片土地沦为外国飞地。”
当时马来西亚大选山雨欲来,老马发表“外国飞地论”,有政治需要。
笔者之所以会有“森林城市俨然外国飞地”的错觉,主要因为驱车过桥进入森林城市范围,目之所及俨然到了另一国度。那里的路灯和道路景观,密密麻麻的楼宇,与马来西亚其他地方很不一样。马来西亚很少有如此密集的高楼住宅,即便是人口稠密的吉隆坡、雪兰莪和槟城,也不会有数十栋外观一样的住宅大楼,鳞次栉比绵延一公里。森林城市还有自家的保安部队。
踏进售楼处,接待人员是中国人,保安是外籍劳工,只有斟茶递水的服务员是马来西亚人。讲解员对于介绍内容显然已烂熟于胸,迅速介绍一遍。展示的内容以中文和英文为主,马来文很少。
森林城市是一座从海上升起的人工岛,由一座天桥与半岛连接;从地理上来说,几乎独立于马来西亚本土。
国际上有人批评森林城市是“中国新殖民主义的前哨基地”,马来西亚国内也有人像老马那样,批为“中国人的飞地”。
森林城市起初以中国人为销售对象,而不是马来西亚人。记得2016年开盘初期,一批又一批的买房团从中国经新加坡到森林城市看房。
这座满是植被的城市号称可以住70万人,这就难免引起像老马这样的民族主义者担心,森林城市会成为中国在马来西亚的飞地。
2017年初,中国政府开始拴紧资金外流的水龙头,络绎不绝的买房团戛然而止。发展商改变销售策略,开始专攻马来西亚、新加坡和国际投资者。
森林城市以高楼公寓为主,不符合大多数马来西亚人首选有地住宅的买房观念,也不契合新加坡人想要在长堤彼岸成为有地住宅业主的梦想;加上后来的冠病疫情和新马边境封锁三年多,据说森林城市的销售始终没有很大起色。不过,售楼处讲解员强调,大部分公寓已售出。
持批判态度的人认为,森林城市符合新殖民主义的一些特征,例如政府向一家外国公司让渡部分主权,这一点主要体现在保安部队和免税区地位。这个发展项目从一开始以中国人为销售对象,几乎完全忽略当地人,也被认为是殖民主义特征之一。持支持态度的人则指出,森林城市并非完全由碧桂园主导,柔佛州苏丹亦有股份。
除了碧桂园,富力、绿地和万科几乎也在同时期到马来西亚投资建房,但森林城市的规模最令人啧啧称奇。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正值中国国内增长放缓和产能过剩之时。
2010年代中期,中国因为严厉反腐而增长放缓,同时“造城”活动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出现众多无人居住的“鬼城”。面对产能过剩,中国官方鼓励企业走出去。此后10多年,中国企业在发展中国家兴建港口、机场、高铁、高速公路等基础设施,一些国家因而陷入西方所谓的“债务陷阱”。碧桂园等民营企业则主要在发展中国家建房,因为西方国家对中国已有所警惕,收紧条例限制中国发展商进入当地市场。矿业公司也积极到发展中国家布局,掌控镍矿、锂矿、稀土等关键天然资源的供应链。
平心而论,外国投资有助于带动经济增长,也能把更优的企业治理、运作和经验带到发展中国家。不过,正如《纽约时报》的报道所言,森林城市坐落在马来西亚境内,但它的设计、资金和营销主要由中国提供,面向的群体也主要是中国居民和海外华人,再加上中国企业以中国速度建出一大批显然尚无人居住的公寓,这是把中国的造城热潮带到马来西亚,还带到一个“奇怪的新维度”。
企业到另一个国家投资建设,是一个全球化与产品在地化相碰撞的过程,产物必然是两者平衡的结果。企业过度强调任何一端,都难以走得更长远。
(作者是《联合早报》国际新闻第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