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非马来群体、公民组织跟726集会保持距离,并不仅仅是意识形态立场不同,也因为他们质疑:若“倒安华”成功,接下来由谁执政?值得注意的是,集会后“支持安华完成任期”的舆论声浪有上升趋势,显示不少人仍希望政局稳定。
7月26日,超过万人聚集在吉隆坡市中心参与“倒安华”集会,要求首相安华辞职。此次集会由伊斯兰党青年团主导,并获得国盟领袖支持,抗议对生活成本飙升的不满,以及表达对安华未能兑现改革承诺的失望。
这场集会获得前首相马哈迪与慕尤丁的支持。讽刺的是,这两位前首相在各自执政时期,曾针对类似的抗议行动,或收紧人民发出异议的自由度。过去他们压制民意,如今却摇身一变,自诩为“人民声音”的捍卫者。
类似的示威活动,马来西亚人民早习以为常。过去一系列净选盟(BERSIH)集会,最终促成国阵60年政权的垮台,成为许多人共同的政治记忆。那些由公民组织发起的示威,获得时任反对党希望联盟等政党的支持,成功跨越族群界限,团结各阶层力量,齐声抗议国阵的长期霸权。
然而,726集会的性质却有所不同。它明显受到意识形态的分化影响,反映出当前民众反应已不再如以往般统一,而是沿着政治立场出现断层,凸显当下马来西亚抗议文化中的分裂现实。
“倒安华”集会约有2万5000人出席,其中约95%为马来族群。集会展现国盟有效利用族群不安,成功号召马来人上街的策略。“捍卫马来人权益”和“维护伊斯兰价值”是伊党一贯使用的口号,通过强化宗教认同来动员支持者。虽然民生议题也有所涉及,但更多是将问题与马来人课题紧密联系。
在黑潮中,华人和印度人的身影寥寥,国盟内的多元政党——民政党除了高层领导人外,也仅能动员约千名党员参与。非马来人虽然同样感受生活成本上涨,对于派发全民援助金、降油价等民粹政策兴趣不大,一旦察觉集会倾向马来政治主义,且诉求充满政治情绪与族群暗示,易引发社会分裂,自然选择保持距离。
中产城市居民、倾向改革的人士以及公民社会阵营,当中包括马来人、华人与印度人,普遍选择不参与这场集会。他们并非否认抗议所反映的现实问题,而是难以认同背后的意识形态立场。对许多人来说,参与这样的集会,无异于为一个与民主包容精神背道而驰的政治议程提供正当性。
令政治学者担心的情况因此出现了:如今,抗议活动比过去更容易动员,但跨越意识形态界限、团结不同社群的力量却日益式微。抗议曾是凝聚民意、体现道义立场的重要形式,如今却日渐碎片化,愈发被政党利益与身份政治所主导,削弱作为全民共识平台的正当性与包容性。
726集会对经济、补贴与治理的批评,并非毫无道理。然而,当曾经压制抗议空间的政治人物,如今却自居为“民意代言人”,抗议所代表的道德正当性因此变得模糊不清。抗议的象征意义也可能因此被侵蚀,沦为情绪宣泄的民粹工具,而非凝聚公民愿景、推动公共讨论的民主行动。
因此,非马来群体、公民组织跟726集会保持距离,并不仅仅是意识形态立场不同,也因为他们质疑:若“倒安华”成功,接下来由谁执政?国盟领袖虽不断宣称有比安华更有能力的人选,却始终说不出具体人选,让人难以信服。许多理性选民不愿重演2020年“喜来登行动”后的政治动荡,更倾向让安华完成五年任期,以体现民主制度的稳定与正当性。
值得注意的是,集会后“支持安华完成任期”的舆论声浪有上升趋势,显示不少人仍希望政局稳定。此外,国盟领袖至今未正面回应安华提出的不信任动议挑战,因为他们缺乏足够议席,无法在国会推动倒阁。因此,安华目前的地位仍相对稳固。
不过,726集会也确实为安华政府敲响警钟。伊党成功以人潮制造政治声势,虽不具实质倒阁力量,却提醒执政团队,民间的不满情绪不容忽视,改革步伐与民生对策须加快落实。
安华领导的公正党或者希盟的马来人支持率一直不理想,他上台执政以来,积极应用政府资源,拉抬马来人的支持。长期关注安华的人都能察觉,他试图同时扮演“伊斯兰的、包容的、改革派的和亲马来人”的多重角色,然而并未取得显著成功。他遇到这样的挫折,并非因为没有努力,而是因为他的方式显得混乱而谨慎,更多出于政治生存的考量,而非源自坚定清晰的信念。
安华执政以来,始终处于矛盾与困境交织的局面。一方面,支持者尤其是非马来群体,对改革寄予厚望,长期期待真正实现受平等对待,但至今仍未看到实质改变。另一方面,虽然不少马来人也认同改革的重要性,但更关注现实的经济压力与自身利益的保障,担心改革触动体制既得利益,影响自身福祉。
如何在推动公平正义的同时,不激化社会不安,稳住各族群之间的信任与社会结构的稳定,是安华政府所面临的核心课题。若无法在这条细线上取得平衡,政权的稳定性将持续受到挑战。
(作者是马来西亚《星洲日报》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