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中国卡车司机卡在货运不景气

“以前车子一到地方,就直接开个宾馆睡觉,吃饭都是下馆子。现就睡车上,澡没地方洗,吃饭就在车上做。”

近两年货运行业不景气,卡车司机陈勇(53岁)吃住各方面都勒紧裤腰带,大夏天在车上凑合三晚,也不轻易住宾馆。陈勇告诉《联合早报》,他常年跑的湖北到广西专线,以前一个月至少往返四五趟,今年减少到三趟。

常年奔波在路上的卡车司机,是串起中国经济运转不同环节的重要一环,也是最先感知经济冷暖的群体之一。在中国经济顶住外部压力,上半年交出5.3%的亮眼成绩单时,他们却感受到明显的寒意。

今年从广西回湖北,陈勇每一趟都要精打细算,才能勉强保本。他的运输成本是每吨200元,但货运平台压低运价,从每吨160元起标,没人接再加到170元、180元,“就看谁扛不住先接单”。

往年最多等一天就能接到货,但今年陈勇好几次等了三天,最后只能赔本接单。接下来,他还要算出回程1200公里的油耗、高速过路费等,再规划哪些路段可以走国道省钱。

不过,算得再精确,他也不能保证完全不亏。陈勇无奈地说:“以前在物流园黑板上找货,闭着眼睛找一票,全程走高速,多少都能赚。现在搞不好就是赔钱。”

像陈勇这样的卡车司机并非个例。河北和安徽的两名受访司机,过去两年也受长途货运量下滑影响,月收入从冠病疫情期间的2万多元,跌到如今的1万出头。

官方数据显示,中国目前有约3800万货车司机。根据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今年7月发布的《2025年货车司机从业状况调查报告》,中国货车司机普遍认为,去年整体收入较2023年下滑。其中,个体司机收入减少近八成,受雇司机收入也下降约一半。

河北司机老赵在疫情期间,曾为一家大型医药公司外包运送药品。疫后公司经营困难,老赵被辞退,失去了固定货源。

来自安徽的老魏过去主要为小型化工厂运输原料,但多家工厂近年因环保问题被关停,也遭遇货源减半。为建筑工地运输模版的陈勇,则是受房地产业下行影响,接到的货越来越少。

货源减少的同时,货车贷款门槛也在降低,造成行业僧多粥少。老赵在朋友圈感慨:“以前是货主提前订车,现在车走到哪里都是排队等货。”

另两名受访司机则认为,不花一分钱就能提车的“零元购”卡车是造成行业内卷的根源。贷款车每个月都得还贷,运输费再低也要跑了接下一单;不想白跑的司机,只能把车停在家里空等。

老魏入行30年,换过四辆车,但也自嘲“只不过比种田强了点”。他说,这行赚到钱了都会换车,车越开越大,但“养活一圈上下游的人,就是养不活自己”。

学者:汽车行业激烈竞争 传导至下游运输业

中国物流信息中心每月发布的“中国公路物流运价指数”显示,今年8月该指数为105.1点,环比上升0.01%,同比上升0.8%。这意味着在不少司机收入下滑的同时,整体运价却在小幅回升。

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陈波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分析,当前货运业的现状可能与网约车行业类似,都面临平台抽成增加,司机收入被压低的问题。

他指出,中国汽车行业的激烈竞争和购车成本降低,也会传导到下游运输业,导致入行门槛下降,更多人涌入货运市场,进一步加剧行业内卷。

另外,陈波指出,运价并不等于司机直接收入,运输成本还包括车辆保养维修、燃油费、罚款等。司机觉得“越跑越亏”,也可能是其他成本在上升,但司机实际到手的收入却在缩水。

重庆大学经济学教授姚树洁受访时则认为,当前卡车司机感到收入下滑,是中国向中高端产业链转移过程中的“市场经济波动调节”,也是“产业结构调整的阵痛”。

姚树洁说,随着中国制造从服装、鞋帽、钢铁,向汽车、电子机械设备、医疗设备等转型,运输结构也在发生变化。过去运10卡车煤炭创造的价值,今天可能一卡车电脑就能达到。

他说:“这个过程中,过剩的产业工人无法立即转移到其他领域,就会出现薪水下滑、人员流失。但当人员流失、物流公司减少到一定程度时,市场可能又会反过来推动薪资回升,最终形成新的平衡。”

姚树洁说:“从短期来看,司机宁愿车辆空转或卖车,跟以前比不正常;但从长期来看,这又是市场经济调整的一个正常过程。”

陈勇三年前换了目前这辆50多万元的卡车,除了跑在路上的开销,他每年的固定开销还包括车辆年审2万多、换轮胎2万多、保险2万多、修车1万多。

至于还能跑多久,陈勇并不确定。他今年专门去了一趟二手市场打听价格,这辆去年刚还清贷款的卡车,目前还能卖十二三万。

陈勇说:“按证件还能跑十几年,但看这个身体和行情,估计跑不了几年了。像我们这种大车,一般三四年就不太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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