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月13日,以色列突然向相隔2000公里的“恶邻”伊朗发动空袭,以军扬言要毁灭伊朗的核武开发能力,数十名伊朗高层军官与核技术专家接连丧命;伊朗动用无人机和导弹袭击以色列城市作为报复。随后,美国也参与轰炸行动,6月24日从美国本土出动B2轰炸机直击纳坦兹、福尔道和伊斯法罕三处地下核设施。这可是1979年以来,美国首次对伊朗动用武力,也是自阿富汗撤军后,美国首度在中东地区展现军事存在。由于美国总统特朗普决定介入,以伊两国以各自宣告胜利的方式暂时停火。一时之间,美国在中东地区的话语地位直线上升。
被特朗普称为“十二日战争”的军事冲突,释放出来的政治意义远比输赢重要。伊朗核设施是否被美军毁灭并非重点所在,它的意义预示着国际地缘政治的现实和前景,基本上可从三个方面来解读。
第一,以军空战无法改变中东格局,单靠空中打击是有瓶颈的。从2023年10月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恐怖攻击开始,以色列就不断以空中力量打击哈马斯、真主党和也门青年运动,周边的叙利亚、黎巴嫩和伊朗前后都遭到以色列空军的攻击。然而,此种伤亡低(对以色列而言)、成本低、速度快、精准度高的军事手段所带来的实质效果不高。哈马斯、真主党和青年运动等伊朗支配的侧翼武装,尽管遭到“灭顶式”的摧残,可是组织和势力仍在,一度被以色列夺取制空权的伊朗,同样能保持伊斯兰政权的稳定性。简单说,以色列周遭的敌对势力处于弱而不崩的处境。
现实是,以色列单靠一己之力不能“改写”中东版图,以国总理内坦亚胡及右翼党派再怎么好战,也不能凭空军力量铲除周边敌人。以色列也不具备南征北伐的陆战能力,全国兵力约六七十万人,现役军人少于20万;反之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光现役就达到60万人规模。以色列很难同时兼顾多个战场。因此,美国的存在对以色列显得至关重要。
第二,伊朗脆弱面昭然若揭。以色列和美国的夹击虽然没有推翻伊朗政权,可是这个弱而不崩的统治地位,却让伊朗当权者面临极度严峻的考验。
缺乏强有力的反对派,是伊朗政权得以撑过外部势力打击的原因之一。伊朗长期实施结合宗教信条的高压统治,国会沦为服务于伊玛目(宗教师)家族的橡皮图章,但凡挑战政府的人不是遭到软禁和处决,就是被迫流亡海外。随着伊朗整体国力下滑,经济衰败和外部侧翼武装式微,在以军和美军的攻势之下,更进一步曝露伊朗政权的脆弱性,潜在的反对派以及库德族为主的少数族群可能看见起事的契机。
当前处于劣势的伊朗,很可能重演伊拉克在海湾战争后所发生的事情——萨达姆政府1990年侵略科威特,1991年1月美国带领多国部队空袭伊拉克,迫使萨达姆撤出科威特,之后的伊拉克政府日益衰弱。2003年美军侵占伊拉克,萨达姆政权全面崩盘。
以伊停战以后,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努力找回统治国家的正当性,先是放高姿态对内宣称获得胜利,接着是对外喊话不会放缓提炼浓缩铀和开发核技术的脚步。什叶派领袖拉兹还在6月30日发布追杀特朗普和内坦亚胡的教令,这些动作都旨在巩固国内民心的大内宣;实际上,伊朗政权变更的潘朵拉魔盒,已被以色列和美国打开。
第三,美国的战略考量主宰中东局势。在冲突开始初期,以色列扮演武吓的角色,特朗普则对伊朗启动连番文攻,施压伊朗赶快回到谈判桌,解决核技术纷扰的纷扰。随着冲突持续升高,美国的战略意图开始有所改变,一方面制止以色列击杀哈梅内伊,另一方面威胁伊朗放弃核技术换取和平。然而,以伊不理会特朗普的介入,尤其是以色列方面,还准备协助当地反对派推翻伊斯兰政权。于是,美国出动轰炸机介入战事,特朗普进而单方面宣布以伊停火。
值得进一步探究的是,美军的突然介入并非协助以色列,特朗普并非跟内坦亚胡一起改写历史,而是要消除伊朗的核能力,以便以色列不能再以核威胁,作为继续攻击伊朗的借口。对华盛顿来说,以军的持续轰炸可能导致伊朗政府无法正常运作,加速政权崩盘;四分五裂的伊朗不符合特朗普的中东布局,甚至还可能滋养出类似卡伊达组织、伊斯兰国等恐怖势力,对美国可谓百害无一利。所以,特朗普必须尽快阻止以色列扩大战事,以及尽速停损,以降低美国介入的外交成本。
从美国政府近期的言行可以看出,特朗普希望看见的是弱而不崩且为美国服务的伊朗,避免让伊朗成为类似利比亚和索马里的内部战乱。特朗普想要控制伊朗油田,担任中东话事人,掌控海湾国家及霍尔木兹海峡,特别是针对长期采购伊朗原油的中国,利用美国在中东的霸主地位,作为中美竞合的杠杆。
毕竟中国过去以稀土禁令“勒住”美方高端技术产业的命脉,美国必定想利用石油反制中方,甚至还可以对同样依赖中东石油的日本、韩国施加压力,逼迫这些不听话的亚太国家逐个就范。
(作者是马来西亚时事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