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断资行为不仅反映日本对国际监督的不安，也可能鼓舞国内保守派更强烈反对性别平等改革。更令人担忧的是，日本似乎试图通过财政杠杆对国际机构施压。这无疑对它在人权和全球性别正义上的承诺构成挑战。
在最新的2025年《全球性别差距指数》（GGGI）中，日本在148个国家中排名第118位，依旧是七国集团（G7）中垫底的国家。这一排名主要源于女性在政治领域的极低参与度。现任首相石破茂的内阁就是个缩影：几乎全是男性；政策抉择也令人诟病——包括撤销对联合国消除对妇女歧视委员会（CEDAW）这一全球性别平等核心机构的资助。
2024年10月，石破茂仅任命两名女性进入20人的内阁，而在前一届岸田文雄内阁中还有五名女性。这一决定遭到广泛批评，被视为女性政治参与度遭遇倒退的标志，也表明性别平等政策根本不是本届政府的优先事项。
显然，政策的保守倾向愈发明显。今年1月，日本宣布停止资助CEDAW。此前CEDAW曾建议日本修改现行的“男性专属”皇位继承制度，以实现皇室继承中的性别平等。这一资金中止决定引发维权团体强烈抗议，他们认为这是日本抗拒解决结构性性别歧视的又一明证。人权观察组织指出，此举可能“助长其他政府对联合国人权体系的攻击，尤其是在强国本就削弱联合国效力的当下”。
关于日本皇位继承的争论，数十年来时有出现。自1947年起，《皇室典范》明确规定，只有父系血统的男性才能继承“菊花王座”。在男丁稀少的背景下，这一规则引发外界对皇室未来存续的担忧。
日本天皇德仁于2025年2月23日年满65岁，目前只有三位男性继承人：89岁的叔父常陆宫正仁亲王、59岁的弟弟文仁亲王（皇嗣）以及18岁的侄子悠仁亲王。2024年4月，京都新闻社的一项民调显示，九成以上的受访者支持女性天皇。然而，历届政府却始终拒绝改革，部分保守派甚至以“万世一系”的说法来拒绝女性继承。
一个矛盾几乎无法忽视：在国内坚决拒绝女性皇位继承的同时，日本却在国际场合积极推举女性皇族“代表国家”。最近，皇嗣的次女佳子内亲王对巴西进行正式访问，以纪念两国建交130周年。她不仅会晤总统卢拉，还在巴西国会发表演说，访问全国八个城市的日裔社区。她作为女性皇族，在外交事务中扮演如此核心的角色，恰恰凸显日本皇室制度的讽刺意味：可以代表国家出访，却依法永远不能登上皇位。
不过，石破茂本人在上任前曾公开表示支持女性继承皇位。这在日本长期被视为极具争议的议题，不仅遭到许多自民党成员反对，也未获历届政府采纳。然而，石破内阁却选择以财政手段“惩罚”CEDAW，这一举动传递出的信号，与他个人立场大相径庭。这不仅是对一个并无法律约束力的建议作出的过度反应，更凸显政府对国际社会批评性别政策早已心存不满，甚至将性别平等排除在政策优先事项之外。
事实上，CEDAW对日本的批评由来已久。它长期敦促日本在职场歧视、政治代表性不足及性别暴力等多个领域切实改善性别平等。此次关于皇位继承的建议，正如CEDAW自身所言，既无法律约束力，也未超出职责权限。换言之，政府选择断绝资助，不仅仅是针对一项建议的反应，更令人质疑它是否真心致力于推进性别平等。
日本政府与CEDAW在诸多性别议题上长期存在分歧。例如CEDAW多次建议允许女性婚后保留原姓，至今未被采纳。最具争议的，仍是日本在“慰安妇”问题上的历史责任问题，即二战前后日本军队实施的军事性奴隶制度。CEDAW与其他联合国机构屡次敦促日本：一方面要正视问题的严重性，另一方面应对幸存者予以赔偿，同时加强相关历史教育。
然而，日本时常被指责淡化此问题。尽管曾发表道歉声明，但往往紧接着否认言论，或通过外交手段试图弱化已有的表态。在2016年发布的上一次报告中，CEDAW呼吁日本政府及官员“停止发表轻视责任的言论”，因为这类言辞会再次造成受害者的心理创伤。
日本与国际性别机构之间的关系一直相当微妙。尽管是CEDAW的签署国之一，但日本国内政策往往落后于国际标准。CEDAW的报告批评日本在性别歧视的法律定义、女性诉诸司法的可及性，以及根深蒂固的性别刻板印象与父权观念方面存在严重问题。
此次断资行为不仅反映日本对国际监督的不安，也可能鼓舞国内保守派更强烈反对性别平等改革。更令人担忧的是，日本似乎试图通过财政杠杆对国际机构施压。这无疑对它在人权和全球性别正义上的承诺构成挑战。
今年对联合国而言具有特殊意义——这是两项重大里程碑的最重要一年：其一是《北京宣言与行动纲领》30周年，这是全球最具代表性的女性权利议程；其二是《联合国安理会1325号决议》25周年，决议确立“妇女、和平与安全”议程，如今被视为当代全球安全议题的关键支柱，亦被欧洲议会妇女权利与性别平等委员会称为“当代全球安全挑战的核心”。
30年来，《北京宣言》推动诸多领域的进步，包括打击针对女性和女童的暴力行为、加强女性权利、扩大法律保障等；“妇女、和平与安全”议程则通过确保女性在和平进程中的参与和领导，重新定义全球和平安全结构。这些成果正体现国际合作与女性主义行动的力量。
在全球日益支持女性主导倡议的当下——例如欧盟向联合国妇女署ACT项目投资2200万欧元（约3289万新元），“代际平等行动联盟”目标至2026年为女性权利组织筹集5亿美元。日本却在此时宣布停止资助CEDAW，无疑损害它作为“负责任、受尊敬国家”的国际形象，也可能在外交中疏远那些高度重视性别平等的盟友。
无论是GGGI第118的排名，还是对CEDAW的断资行为，都传递出相同信号：日本政府在性别平等议题上，正于国内外两个层面同时退步。若持续与全球标准脱节，日本不仅将“落后”，更可能彻底“掉队”，在G7内部丧失原本努力维系的政策共识地位。
（作者是瑞典隆德大学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