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世界的画面印证了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的名言：“谁控制了过去，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就控制了过去。”
5月8日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场结束的80周年，80年前的这一天，纳粹德国投降。“反法西斯”（Anti-fascism）是二战同盟军阵营最大的正当性，今年的纪念，记忆之场却出现分裂，从柏林到莫斯科，相关纪念活动都打着“反法西斯”的旗帜，相互指责对手是法西斯。中俄的纪念要继承苏联与中华民国的历史道统，德国则把二战期间的苏联与当今的俄罗斯分割。
“反法西斯”是区分一战与二战的重要标准，一战被广泛视为“帝国主义的内战”，弱肉强食，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别；二战则是“反法西斯”的正邪对决，通过否定“法西斯主义”，建立了二战后的世界秩序。因此，掌握“反法西斯”的话语权，就可诠释当今的世界秩序，并塑造未来的世界秩序。在这个背景下，当世界面对多极化、笼罩在俄乌战争的阴霾下，5月8日就变成记忆的战场。除了美国以外，几近大部分主要政权，都大张旗鼓纪念二战欧陆战场结束的纪念，尽管他们对“法西斯”以及“反法西斯”的内容理解全然不同。
当下的画面印证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的名言：“谁控制了过去，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就控制了过去。”
特朗普的历史失忆
在这场“反法西斯”话语的争夺战中，唯有特朗普治下的美国缺席。特朗普多次针对欧战结束80年的贴文与讲话，都没有提到“反法西斯”的价值观，只是强调美国的贡献最大，应当好好庆祝一番。然而，特朗普并非一贯失忆，在五年前，他和普京虽然已有矛盾，但也携手纪念共同合作的旧时光，在美苏“易北河会师”的75周年发表联合声明，强调所谓的“易北河精神”，即双方摒弃分歧，建立信任和为更伟大事业通力合作。
但在今年的“易北河会师”纪念，美国拒绝参加，俄罗斯则不被邀请，但驻德外交官不请自来。特朗普第一任期时对“反法西斯”的记忆依然延续美国传统，但到特朗普2.0，则全然不同。特朗普2.0的美国更脆弱、敏感，更须要通过自吹自擂，声称美国是二战胜利的最大贡献者，并将二战胜利日订为欧洲战场结束的5月8日，而非日本投降的8月15日，在精神上实现“美国优先”的梦想。
中俄联手保卫话语权
场景换到5月9日的莫斯科红场，与普京携手纪念“卫国战争”胜利的则是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以及巴西总统卢拉、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等29国政府首脑。中俄联手纪念的主题也是“反法西斯”，双方发表的联合声明第一句就是“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苏联伟大卫国战争胜利80周年”，接着强调“中国和苏联分别作为亚洲和欧洲主战场，站在抵御日本军国主义和纳粹德国及其仆从国进攻的最前线，是对抗军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两支中坚力量”。把中华人民共和国诠释成抗战期间领导抗战的中华民国继承者，也把俄罗斯诠释成苏联二战遗产的承继人。
双方在记忆战场的主调是反“新纳粹主义”“军国主义复辟”：“双方呼吁国际社会尊重和捍卫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确立的基本原则，这些原则旨在防范发动战争、种族灭绝、战争罪及其他反人类罪的图谋。”“新纳粹主义”指向的自然是乌克兰亚速营等极右团体；“军国主义复辟”矛盾对准的则是日本极右翼。
莫斯科红场阅兵的贵客还包括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但他的道路却曲折得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以“飞行目的的政治敏感性及技术和外交因素”为由，禁止武契奇飞越领空，他最终绕道阿塞拜疆到达莫斯科。另一位参加莫斯科阅兵的则是欧盟成员国斯洛伐克总理菲佐，但他也因为欧盟成员国禁止他的专机进入他们的领空，同样大费周张，经过一段迂迴的旅程后，才抵达莫斯科。
在德国，这个策动两次世界大战的国家，纪念活动相当多，主题则是“解放日”，对盟军及纳粹抵抗运动致谢。总统施泰因迈尔在演讲里直言“是德国人发动了这场罪恶战争”，对纳粹的罪行忏悔。在具体的纪念活动上，俄乌的现实政治元素仍然是重点，德国拒绝俄罗斯的官员参加相关活动，但邀请乌克兰驻德国外交官参加。施泰因迈尔说：“普京的侵略战争，他对一个自由、民主国家的攻击，与二战中对抗纳粹暴政的斗争毫无共同之处。”
德国在纪念活动里把现在的俄罗斯与历史上参与二战的苏联区分，柏林市政府官员在舍恩霍尔茨森林苏军纪念碑缅怀红军牺牲者，在特雷普托夫公园、蒂尔加滕、柏林卡尔斯霍斯特博物馆等苏军纪念场所也都有活动。成千上万朵鲜花堆满碑座。
笔者在纪念欧战结束期间身处柏林，行走在勃兰登堡门以及柏林卡尔斯霍斯特博物馆，都戒备深严，警察密布。当天德国警方布署1900名警力，并且禁止展示苏联旗帜及“Z”“V”等俄乌战争相关符号。在勃兰登堡门外，仍有看见乌克兰示威者高举乌克兰国徽的旗帜。
乌克兰也积极争夺二战的记忆，总统泽连斯基说，超过800万乌克兰人参与了二战反纳粹斗争，不仅作为苏联军队的一员，也有数以万计的乌克兰人在盟军中服役，还有数十万人在游击队和抵抗运动中战斗。与俄罗斯针锋相对，反过来俄罗斯才是须要“去纳粹化和去军事化”的一方，他指责俄罗斯才是法西斯。
二战的欧洲战场结束80年，深刻的灾难仍未远去。随着当今世界秩序处于重整期，俄乌战火未艾，记忆的战场已经是激烈交锋的前沿，各国都处于“寻找法西斯”的精神状态，把政治对手称为“法西斯”，但各自截取“法西斯”的部分意涵，或指“种族清洗”，或指“侵略”，或者“独裁”，不一而足。
作者是旅居德国香港媒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