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5月5日,印度尼西亚文化部长法德利(Fadli Zon)在总统府向报界宣布,文化部正在编写新的印尼国家史,将在8月17日印尼国庆日时出版,作为独立80周年的献礼,引起民众议论纷纷。5月25日法德利向国会汇报,政府将耗资90亿印尼盾(约71万新元),邀请专家重写印尼历史。他称,有百余名著名史家参与这个工程,并已完成60%的工作。法德利说,重写国家历史的建议来自一些历史学家,文化部接受,因为国家历史最近一次修订是26年前,已经过时,现在需要一部以印尼为中心、强调积极一面和表现新时代的国家历史。这个计划曾在国会展开辩论,反对将这部历史说成是“官方的历史“,也不可操之过急。计划一公布,许多不赞同法德利观点的历史学家和公共知识分子开始组织起来。
6月10日,法德利在一个访谈节目,与网红乌妮·卢比斯就有关新版历史的内容展开讨论。在谈到1998年5月印尼暴徒强暴华裔妇女的事件时,法德利声称纯属谎言,并没有确实证据。他说,要从印尼为中心(本位)的观点撰写历史,强调积极一面,选择性地书写国家历史。
这个言论引起轩然大波,各大媒体纷纷制作节目,讨论普拉博沃政府重写历史的内容与动机。印尼民间历史组织和人权活跃分子纷纷发言,甚至前往国会对话,使重写国家历史的事变成大热话题。
从历史纲要看新版历史思路
从文化部拟定的32页纲要,以及有些参与者退出团队后发表的言论,可看出这部官方历史的端倪。以下叙述与分析,乃是根据印尼史家在印尼媒体,对文化部长拟定的纲要所作的批评。在遭到批判后,当事者说纲要已经有新版,但不为公众所知。所以,在这篇论述中,我们还是以最初拟定的纲要为准。
根据这个纲要,新版印尼历史将有10册。第一册是史前史,但是纲要将之改为“印尼初期的历史”,企图将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混为一谈,以将印尼历史推前数千年。
第二册题为“在国际网络中的印尼群岛:中国与印度”,第三册也是有关在国际网络中的印尼群岛,不过集中在中东地区。据分析,这样写将会删除过去印度化时期以及回教化时期的“非印尼本位的看法”。
第四册题为“与欧洲初次相遇:联盟和竞争”,强调印尼当时尚未成为西方殖民地。第五册题为“殖民地国家以及当地人对殖民主义的反应”,强调印尼人民的反殖运动。第六册题为“民族运动直到日本占领”,突出印尼20世纪的民族独立运动以及日据时期的影响。第七册题为“建立国家政权”,显示印尼军民为建立共和国而斗争的历史过程,表彰武装斗争的功绩。
最后三册是当代史,也是最有争议的部分。第八册题为“动荡时期与(印尼)瓦解的威胁”,是有关苏卡诺出任总统的年代。评论者说,从标题就知道这个篇章将苏卡诺时代描绘成动荡不安,民不聊生,濒临崩溃,似乎对印尼人民与社会没有贡献。
第九册题为“新秩序时代”,与苏卡诺时期”动荡不安的年代“对比,突出苏哈多总统时代国家太平、人民安居乐业,并歌颂他具有卓越成就。对于苏哈多时代军人政权的残暴,纲要只提到其中两个,即丹戎不录事件(1984年)和大朗沙里事件(1989)。
其实, 在佐科总统时,印尼政府已经承认12个严重违反人权的历史大事件:包括1965-1966年事件、神秘枪手袭击事件(1982-1985)、活跃分子失踪事件(1997-1998)、特里萨迪大学以及史芒义事件(1998-1999)、5月暴乱(1998)等, 这些都没有列入纲要里。
很明显,新版历史有意掩盖苏哈多32年执政时期众多针对异己、大屠杀以及违反人权的历史事迹,并粉饰他32年的军人统治。
在第10册中有个篇章,写有关佐科的迁都计划。评论者说,在历史书上,应该只写已经完成的项目,进展中的项目不能当成是已经完成的历史。为何纲要里没有列入1998年与1999年的事件?评论者认为,现政府有意将苏哈多下台后的”改革时期“当成是”新秩序时代“的延续,而普拉博沃政府正是苏哈多政权的传承。
官方历史与民间历史的争辩
为自己的政权写历史,在印尼不是没有先例。苏哈多于1967年登上总统宝座时,也有重写国家历史的项目。当时军人史家努格罗霍与印尼著名史家萨尔托诺联合主编《印尼国家历史》,共六册。可是两人很快就意见不合,萨尔托诺自立门户,编了两册印尼历史,努格罗霍主编官方的历史,终于在1975年出版。
这部印尼国家历史是从军人政权的角度撰写的。前后有六个版本(1975、1977、1982/83、1984、1993和2008),最后版本由印尼史家雷利萨与拉毕安主编。这一版有收入1998年5月的暴行,包括众多华裔妇女被强暴的事件。
2012年,印尼政府又出版新版国家历史《印尼在历史的潮流中》,由著名史家陶菲克·阿卜杜拉与拉毕安联合主编。这是尤多约诺总统时代开始撰写的,政府完全没有干预。全书共8册,以各种课题为主,不像苏哈多时代的国家历史。
印尼至少有两个历史学家和专家的组织,一个叫印尼史家学会,如今由亲政府历史学家领导。重写印尼历史的关键人物苏山多·殊迪教授(Prof Susanto Zuhdi)与阿古斯·慕连纳教授(Prof Agus Muliana)都曾经是印尼史家协会的主席。
另一个历史学会叫阐明历史小组(Tim Klarifikasi Sejarah),三年前成立,主席是前总检察长、人权律师马祖基·达鲁斯曼(Marzuki Darusman)。当政府宣布要重写国家历史后,“开放印尼历史联盟”(简称AKSI)在很短时间内成立,由个人以及团体组成,包括史家和历史教师、公共知识分子、社会活动家、妇女历史档案组织、国家妇女委员会、印尼人权委员会、阐明历史小组等多个民间团体。
作者是新加坡尤索夫伊萨 东南亚研究院资深访问研究员 南洋理工大学 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兼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