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大罢免的首场投票完全失败，预示着第二场投票也会失败，这让很多关注者感到意外，尤其是投票前对结果非常乐观的绿营人士，从上到下都非常错愕。首轮大罢免失败后，赖清德政府和民进党未在第一时间明确承担责任，期望能够减少大罢免大失败对自己的冲击，再次印证很多人对他们在大罢免中表现出的投机性的批评，让本来就指责赖政府和民进党未尽力“辅选”的民间罢团，更感到心寒。罢免失败后不久的民调显示，赖清德的信任度和满意度双双大幅下降，除了是因为受到罢免失败的直接影响，估计也和他表现出的投机性，在某种程度上得罪支持罢免的民众有关。
在这次反罢免的过程中，国民党和民众党的合作第一次从立法院走入投票场，从立委合作走向选民合作，反罢免的胜利充分显示合作的力量。大罢免的失败当然会让北京感到安心，甚至可能会过度解读为抗中保台牌的失败，因为外界倾向于从抗中和亲中的视角来解读大罢免。
其实，大罢免运动开始之后的民调都显示，反对大罢免的人数总是超过支持的人数。但是国民党发动的罢免民进党立委的行动，不但完全失败，而且被发现有投机取巧的违法行为，这让大家开始怀疑国民党发动选民对抗大罢免的能力。另外，蓝营选民的投票积极性一直不如绿营，而且这次大罢免是以对国民党立委仇恨值为动力的负面选战，更容易激发出大罢免阵营而非反罢免阵营的投票欲望，这也让大家高估大罢免阵营的催票能力。
错觉的形成，还和当前台湾绿强蓝弱的舆论环境有关。台湾经过民进党的九年多执政，无论是传统媒体还是新媒体，绿营的声量都已经占据优势，更有利于大罢免阵营的论述和传播。这有些类似于美国媒体长期被自由派、进步派和亲民主党的声音支配，以致很多人都会产生特朗普不会当选的错觉。
各界对大罢免失败的检讨，集中于两大对立阵营在发动各自支持者上的策略与努力，忽略对大罢免性质的讨论。大罢免的两个性质也影响到投票的结果。
首先，立委选举虽然因为和总统选举同时举行，往往被看作中央级选举，而且和总统大选互相影响，但选区的当地性因素对立委选举的影响，要大于总统选举。或者说，立委选举同时具有地方选举和中央级选举的特点，地方性因素和全岛性因素，都会影响到选举。大罢免运动的两大主要诉求，即抗中保台和反对毁宪乱政，都是全岛性、中央级诉求，忽略立委除了在立法院关心国政，也在各自选区服务选民。如果选民更关注立委服务选区的努力，事关全岛的中央级口号，对他们的影响相对来说会更小。
其次，大罢免因无差别罢免的诉求，以及引起的各种社会冲突，而演变为一场激进的社会运动，这种激进性往往会引起更强烈的社会反弹。这有些像台湾当年支持同性婚姻的社会运动，因激进性而引发传统观念群体的强烈反弹，无论是反同性恋游行和公投，都吸引大量反同民众参加。相对来讲，蓝营民众比绿营民众在观念上更传统，所以对各种激进诉求的接受度更低，这也可能造成他们更加反对无差别大罢免。因为激进的大罢免都是在蓝营占优势的选区进行，所以受到的反对也就更大。
大罢免的地方性和激进性，可以帮助我们反思其他的一些问题。例如，大罢免失败是否代表抗中保台的失败？如果大罢免的失败，更多反映的是地方因素的影响，抗中保台的失败也只是地方性的失败。这意味着在总统大选时，当全岛性和中央级因素发挥更大影响的时候，抗中保台很可能恢复催票能力。
就大罢免的激进性而言，虽然在观念更传统的蓝营优势选区遭到更多抵抗，但在观念更激进的绿营优势选区，也许会受到更多支持。同样地，当选举在全台湾进行时，传统派和激进派最后谁占上风，仍然是未定之天。
这提醒蓝白阵营和北京都不能过度乐观地解读大罢免的失败。客观上讲，短期来看，大罢免失败当然对所有的反绿势力都有利，但从全台湾来看，从未来的总统大选来看，蓝绿白之间的实力对比并未显著变化。如果蓝白立委在全岛性和中央级议题上，让社会积累更多的不满，选民虽然不一定会在下次立委选举中惩罚这些立委，但很可能把不满发泄到国民党和民众党推出的总统级候选人身上，因为他们将在全岛性议题上代表台湾接受选民的检验。
大罢免失败后，对赖政府而言，蓝白立委的挑战和特朗普施加的压力都可能升高，例如，最近美国因为和中国大陆的贸易谈判，而禁止赖清德在外访行程中过境美国。另外，民进党内部对他的不满也可能在积累。面对内外更多的压力和挑战，从赖清德的从政历史来看，具有政治洁癖和顽强性格的他，估计不会因大罢免的失败而转变对抗性的执政风格和策略。
大罢免中涌现出的民间自发的抗中保台力量，反而有可能会被赖清德解读为自己上台以来推动抗中保台的成果，继续鼓励他更加努力地推动台湾“国家正常化”。这当然会让北京更加不满。
等到中美贸易谈判有了结果，北京因此很可能会升高对赖政府的压力，并测试特朗普政府的反应。到时，特朗普政府对台湾的态度，将成为下一个阶段中美台博弈中，最难以预测的因素。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