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不太可能放弃前总统尤多约诺提出的“百万朋友零敌人”政策框架。它与北京保持良好关系，与华盛顿也是如此；加入金砖国家，也争取加入OECD。奉行这种外交政策的国家，能在全球政治中发挥重要作用吗？也许可以，但前提是生活在一个没有压力、也无须选边站的世界。
印度尼西亚总统普拉博沃在选前和上任后，均展现出要让印尼在全球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雄心壮志。印尼在全球的角色提升，是“2045年黄金印尼愿景”宣言的一部分。
普拉博沃宣誓就职后马不停蹄，先访问北京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会晤，又前往华盛顿会见当时的美国总统拜登，还亲自打电话给候任总统特朗普。他出席在秘鲁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APEC）峰会、在巴西的二十国集团（G20）峰会，以及在开罗举行的发展中国家八国集团（D8）峰会。他还访问印度，与总理莫迪会面，并两次访问马来西亚。在雅加达，他接待日本首相石破茂、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和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秘书绍伊古。今年3月，越南共产党总书记苏林访问印尼。这些外交活动都发生在普拉博沃总统任内的首五个月。
前总统佐科出席过一次金砖国家（BRICS）会议，印尼当时并未加入。普拉博沃上任后，印尼决定加入金砖国家集团，目前已成为正式成员。
如果普拉博沃确实希望印尼扮演全球大国角色，我们对这个角色可以有些什么预期？对此，我们须要先提出一些疑问。
亚细安不再是印尼优先事项？
首先，印尼为何缺席早前的亚细安峰会？连印尼外长苏吉奥诺也缺席（前总统佐科缺席去年10月的亚细安峰会，苏吉奥诺缺席12月的亚细安外长非正式磋商会议）。这是否意味着亚细安已不再是印尼政府的优先事项？很有可能是这样，因为就全球地缘政治而言，亚细安的角色确实有限。它的作用更多体现在经济合作方面，即便在经济合作领域，竞争与合作的意愿同样强烈。在政治层面，亚细安能发挥作用的仅限于缅甸局势，以及与南中国海局势有关的外交问题。
缅甸内战导致罗兴亚难民涌入亚齐等地区，给印尼带来一些实际问题。然而，除了人权组织，罗兴亚难民在印尼国内并非重大课题。此外，在印尼精英阶层扮演重要角色的军方，显然不愿对缅甸军政府采取强硬立场。印尼或许也不想在游说亚细安各国政府方面发挥任何特定作用。
关于南中国海问题，印尼可能倾向于与中国建立更紧密的双边外交关系，而不是在与越南和菲律宾的谈判中冒险。尤其是菲律宾，公众舆论对中国持敌对态度，印尼不愿直接参与其中。2024年11月，印尼与中国签署《中国和印尼关于推进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和中印尼命运共同体建设的联合声明》。同时，普拉博沃表示愿意与北京就有争议水域的资源开发谈判。这一声明并未承认北京对这些水域的主权，印尼外交部随后也确认这一点，但反映出双方务实地希望开发该地区资源的意愿。
亚细安可能并非调和雅加达与北京关系的必要平台。
在东南亚地区以外，印尼还有什么角色可以扮演？印尼的国际角色可能不大。
首先，印尼周边地区并没有需要印尼发挥作用的全球性重大课题。围绕南中国海和台湾问题的中美紧张关系，主要是军事层面的事。印尼的海军、空军和情报能力都不足以影响中美两国的军事决策。较令人担心的是，菲律宾和中国之间发生海军冲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就综合国力而言，印尼在全球排名第15或16位，但印尼海军没有航空母舰、直升机航母或驱逐舰。虽然印尼海军拥有数量可观的舰艇，可以保护水域免受小规模威胁，但不具备在本区域以外发挥更强势作用的军事投射能力。印尼可以派遣少量舰艇或部队，参与中东或其他地区的国际行动，但无法成为能够影响行动结果的力量。
还须指出的是，除了生产小型武器和弹药，印尼没有重型武器工业。它的战机和其他主要武器装备依赖进口。根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2022年的报告，进口武器占印尼武器采购的90%。印尼无法在远离边境的任何地区展现强势的军事姿态。印尼生产的工业机械也很少，这意味着要建立真正自主的国防生产能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根据印尼中央统计局2019年的数据，机械和设备工业仅占制造业总产值的1%。印尼的国内生产总值（GDP）约为澳大利亚的65%，人口却是澳大利亚的10倍，人均GDP仍然非常低。这远远不足以作为发展大型独立国防生产能力的基础。
加入金砖也希望成为OECD成员
一些人认为，金砖国家是全球南方国家对抗西方工业强国经济和政治霸权的工具。诚然，中国正在抵制美国的强力经济胁迫和贸易战。许多其他欠发达的全球南方国家，尤其是巴西和南非等主要经济体，也正变得更加坚定自信。俄罗斯也可被归入这一类。现今，全球南方国家与欧美之间的紧张关系是不争的事实。印尼加入金砖国家，是否预示着它也将代表全球南方，更坚定地反对西方国家的经济霸权？
目前来看，还没有迹象表明印尼会这么做。印尼外交部坚称，加入金砖国家集团与希望成为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成员并不矛盾。2007年以来，印尼一直是OECD的关键伙伴，目前是候选国。尽管在全球南方主要国家中，没有一个是OECD的成员候选国，但一些国家是合作伙伴。许多人认为，同时在金砖国家和OECD中发挥积极作用是自相矛盾的。加入OECD要求对自由市场经济的全面承诺，并接受OECD的规则。
还须指出的是，加入OECD须要现有成员国一致同意，而以色列是成员国之一。印尼长期在外交上支持巴勒斯坦。2024年4月11日，以色列媒体《耶路撒冷邮报》报道称，印尼甚至准备软化对以色列的立场，以获得OECD成员资格。然而，随着以色列对加沙的军事攻击升级，印尼近期对以色列发表谴责声明。
印尼不太可能放弃前总统尤多约诺提出的“百万朋友零敌人”（a million friends and zero enemies）政策框架。它与北京保持良好关系，与华盛顿也是如此；加入金砖国家，也争取加入OECD。奉行这种外交政策的国家，能在全球政治中发挥重要作用吗？也许可以，但前提是生活在一个没有压力、也无须选边站的世界。我们当今所处的世界是这样的吗？我对此心存疑虑。
作者Max Lane是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 访问资深研究员，《普鲁岛四部曲》英译者
吴汉钧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