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外
有很多东西不必多,甚至根本不需要。有笃信“断舍离”者开始抛掉“拥有”的执念,起码不再对物质过度依赖;而普通、低段班的人如你我,要践行也不难,就是减少冲动式消费。逢“双”的日子,谁说非得买、买、买不可?
王彼得
先来个马后炮。
我每年都加入到《联合早报》“字述一年”的写作团队,去年我写“危”字,因为觉得世界各地危机四伏,不好的苗头一起出现和叠加,心理冲击蛮大的。
不过,最初10个入围汉字摆在眼前时,直觉已告诉我,“涨”字会压倒性胜出。因为“危”字大概只有我这种先天下之危而危的媒体人有感,“涨”却是人人有感、天天有感,没人躲得过。
打工族也许有加薪,但进来的,总没出去的快,每次查看银行存款,常有“月光光心慌慌”之感。各行各业做老板的,则苦于各类成本不断上涨。就算是什么东西起价都伤不了一根寒毛的少数高净值人士,他们的各类资产,去年价值也“涨”到不清不楚吧。
果不其然,而且不只早报读者选了“涨”,8视界也是。跟着台湾、马来西亚也公布了“涨”为年度汉字,显然是人同此心、心同此字。
对于购买力的缩水,最直接的感受是一日三餐。像最近在咖啡店光顾马来饭摊,点了一块鱼肉、一个蛋加一勺高丽菜,七元多钱,差不多是食阁的价位了。
起价是一回事,分量给少,也是变相的通胀。像有一次在一家食阁买kaya toast,面包薄就算了,连kaya也薄到几乎没有,吃到最后只剩面包kosong。至于牛油,从来都是小小一片,意思意思。再举一例,就前几天,打包所谓的猪肉粥,说“所谓”,是因为回家后,捞了半天,发现猪肉又少又小片,根本就是白粥一碗!
我很少上超市和巴刹,各位如果是家中主要的采购者,苦水一定比我多很多。所以有些家庭会定期从海外网购各种吃的用的,虽然现在买少过400元也得缴税,但据说还是能多少省一点。
新加坡的贵,还可从几个小侧面看出来。最近朋友都在报复性旅游,然后总说人家这个便宜、那个便宜,甚至从日本回来的也这么说。我听了都会笑着提醒:不是人家便宜,是你们在新加坡高消费惯了,而且因为疫情,有三年不食国外的人间烟火,反差和感受难免特别强烈。
确实,一切都是相对的。拿日本来说,他们“失落的30年”,一大沉疴痼疾就是通货紧缩,通胀率经常还是负的。现在国人游日本,行程总有北海道,而到北海道总要滑雪,这在过去,是极少数人的豪华选项。
世上苦人还真多
用外国特派人员的标准,新加坡也早已是全球最贵城市。《经济学人》智库每年都做调查,去年底公布的结果是新加坡和纽约同列榜首,但这已不是什么“新”闻,因为过去10年,我们已有八次被放到这个位置上。当中,住房和用车成本肯定是主因,特别是后者,世界最贵,没有之一。也许“老外”回自己国家后,也会有一种反向错觉:天啊,怎么车子都是白菜价!
我们日子不好过,但千万记住,世上苦人多着呢。例如我每次读到阿根廷新闻,如果不是和足球或者梅西相关,就一定是通胀,而且是50%、70%……然后接近100%的那种高通胀消息。这个经济很失败的国家,被通胀折磨已有N年了。
但阿根廷还不是世界“冠军”,委内瑞拉才是,去年通胀率一度冲到匪夷所思的1198%!其他如苏丹、黎巴嫩、叙利亚、津巴布韦等,也都去到三位数。我很难想象这些地方的人,要怎么应对生活的煎熬。英国人爱罢工是早已出了名的,但如果连律师、大学里的教职员都采取工业行动,你就知道,10%多一点的通胀,已足以把他们推到临界点。
去年宣告国家破产的斯里兰卡,有一个视频让我印象深刻。在通胀上升到70%的那阵子,当地一名机场员工接受主播访问时无奈地说,他已有许多日子把一天三餐减到两餐了。我相信,他这可怜的两餐,也一定是粗茶淡饭到不行。
世道何至如此?一来是疫情,严重干扰供应链。然后是地缘政治对抗,特别是欧洲那边发生了热战,能源和粮食都被武器化,你制裁我,我制裁你的结果,不通胀才怪。
回看上世纪的三次石油危机,都因中东的战争而起,也都逼出了通货膨胀,特别是1973年和1979年的前两次。今天的俄乌战争如出一辙,但情况更复杂,危险性和痛苦指数更甚,因为战场在欧洲,直接对峙的是俄罗斯和北约,而不是中东的中小型国家;被联动到的资源和商品之多之广,更不可同日而语。
另外别忘了,各主要央行这些年都在搞量化宽松,向市场注入流动性,本来就制造了钱会越来越不值钱的条件。总之,所有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它们相互作用,酿出这场完美风暴。
金融管理局预估,今年持续处于高位的核心通胀率,要到下半年才可能放缓。我们什么都靠进口,输入型通胀首先就避无可避,加上人力紧缩持续推高工资,两个结构性因素里应外合,这一轮通胀周期什么时候到头,还真说不准。
更宏观、长期来看,有两个趋势值得关注:去碳化和去全球化。
追求净零排放是大势所趋,也是刻不容缓的转型,但始终摆脱不了成本难题。这些例子太多了,像航空公司开始采用可持续燃料是好事,但搭客都得承担额外费用。又比如碳税,我们现在是每吨五元,之后一步步调高,估计到2030年每吨要收取50元至80元,下来电费和燃油煤气等等都会水涨船高,然后再传导到各种商品和服务价格上。总之,碳税不只影响天上飞的人,所有地面上的家庭和企业,大人和小孩,都必须为它买单。
至于去全球化,就更伤筋动骨了。我们已看到更多贸易和投资壁垒,以及产业和科技脱钩。曾经被奉为圭臬的国际分工、资源分配效率、相对优势等等论述,如今都被安全考量取代。毫无疑问,这一逆转今后还将加速,对经济极其不利,也必然引发通胀恶果。
为了稳定物价,金管局已让新元升值了几轮,但继续这么做,必将冲击到出口,形成一个政策上的两难。
加息是不少国家唯一可用的招数,但代价不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世界银行和世界贸易组织等都因此看坏多数经济体今年的经济。有专家甚至担心会引发滞胀——即低增长伴随高通胀的更大麻烦。而且利率一直加,就算遏制得住通胀,也不一定皆大欢喜,因为会有更多负债国陷入绝境。个人也一样,很多扛着房贷的人,已开始“压力”山大,通胀放缓了,但房供增加,算到来还是得不偿失。
心态积极者,可以告诉自己:多加把劲,让收入跑赢通胀吧,但没工作或没被动收入的退休者怎么办?他们和许多底层家庭一样,需要更多的社会转移;估计下个月的预算案,政府会再一次慷慨出手。
但不管分不分得到,要制服通胀这只怪兽,还有一个办法。
“断舍离”应对大通胀?
上星期天《想法》版,我的两位同事在探讨各自课题时,不约而同都提到“断舍离”。确实这几年,感兴趣的人很多,也各有不同领悟,最大公约数是明白了生活中,有很多东西不必多,甚至根本不需要。有笃信者开始抛掉“拥有”的执念,起码不再对物质过度依赖;而普通、低段班的人如你我,要践行也不难,就是减少冲动式消费。逢“双”的日子,谁说非得买、买、买不可?
这样挺好的。首先有助于环保,再来是身处大通胀年代,也算是个体韧性的一种展现,如俗话说的: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
至于不消费,要如何拉动经济?还是要如何开拓更大的世界市场、吸引更多投资,这些生存课题,就留给聪明的、赚很多钱的、身居高位的人去烧脑吧。
作者是《联合早报》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