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星期天（8月10日），两名中国女大学生在江西省南昌市八大山人梅湖景区游玩时，因拒绝一名男子搭讪而被对方用剪刀攻击，其中一名19岁女生身中十多刀死亡，另一人受伤入院。
这起恶性事件星期二（8月12日）在网络曝光后，引发舆论震动。更令网民愤怒的是，当地警方同天发布的通报中提到，23岁的席姓犯罪嫌疑人“有精神疾病诊疗史”。
根据通报，席姓嫌犯已被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有网民评论：“一出事就说是精神病，看到这几个字，就知道会怎么处理了”“精神病真是一块免死金牌”。
与此同时，有自称是受害女生朋友的网民发帖称，事发时两名女生正在景区拱桥上拍照，嫌犯骑着电动车经过，停车和她们搭讪。犯案后，嫌犯还骑着电动车去向警方自首。有网民因此推断，嫌犯当时“精神正常得很，还知道自首帮自己减刑”。
也有人指出，席姓嫌犯选择伤害更弱小的女生，而不是去招惹壮汉，“可见没有完全疯”。
无独有偶，澎湃新闻同一天报道了另一起在深圳发生的女性遭精神病患侵害案。
联系媒体的受害者李黎（化名）称，今年1月2日晚间，她刚走出地铁站，就遭到一名陌生男子从身后紧抱并强吻。她用力挣脱后向路人呼救，对方才停止侵犯并逃离现场。
李黎报警后，嫌疑人被抓获。但当地警方随后告诉她，经司法鉴定，嫌疑人案发时为“急性而短暂的精神病障碍”，无刑事责任能力。这名男子被送到深圳市康宁医院几天后，就被家人接回江西老家。她担心，男子以后可能还会侵害其他人。
在这条新闻的评论区，网民讽刺道：“精神障碍，但知道挑年轻的异性强吻，警察来了还知道跑。”还有人呼吁“精神病人一律入刑”。
类似事件一再发生
关于“精神病患犯案该不该入刑”的争议，中国每隔几年都会重现。
2015年6月20日，江苏省南京市一辆宝马轿车以190公里的时速闯红灯后，拦腰撞上一辆正常行驶的马自达轿车，导致马自达轿车当场解体，车内两人当场死亡。马自达散落的车体和部件又撞击到周边出租车、公交车等其他车辆，造成多车损毁，场面触目惊心。
这桩惨案轰动一时，引发社会高度关注。因此，当肇事宝马车司机王季进被南京脑科医院鉴定为“作案时患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有限制刑事责任能力”时，舆论一片哗然，受害者家属更难以接受，要求重新进行鉴定。
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这个症状和前述深圳作案男子相同。时任北京市安定医院主任医师郭俊花向央视介绍，这种精神疾病的特点是急性起病，突然出现精神异常。过度劳累、高度紧张，或者长期失眠等都可能是诱因。
2017年，中国政法大学法庭科学技术鉴定研究所给出第二次鉴定结果，仍鉴定王季进事发时患有精神病。王季进最终没有被以交通肇事定罪，而是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被法院从轻判处11年徒刑。
不过，也有一些犯案的精神疾病患者，被认定为作案时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2018年6月28日，29岁的无业男子黄一川在上海市世界外国语小学门口持刀砍伤三名小学生与一名家长，造成两死两伤。
虽然黄一川被司法鉴定为患精神分裂症，具有限定刑事责任能力，但法院认为，精神疾病对他作案时辨认、控制自己行为能力“没有明显影响”。加上他是有预谋、有准备地犯案，罪行极其严重，人身危险性极大，故应依法予以严惩。黄一川最终被判处死刑。
争议不止于法律判罚
根据中国刑法第18条，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时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但应当责令他的家属或者监护人严加看管和医疗，必要时由政府强制医疗。
刑法也规定，间歇性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时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应当负刑事责任，但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尽管精神病人鉴定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制度，但仍然存在一定的主观推断特征，不能排除少数人将自己伪装成精神病状态，以通过相关鉴定。宝马案发生后，时任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吴丹红指出，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这类突然发病又能快速自愈的精神疾病，基本上靠事后推断案发时精神状态，且很大程度上依赖口供。
中国法院网10年前就曾刊发评论指出，由于相关法律规定相对原则性，可操作性不强，尤其对于强制医疗程序的启动主体、程序流转、适用条件、法律后果等缺乏明确规定，导致现实中适用该制度的案例寥寥无几，陷入“看上去很美”的尴尬局面。
除了质疑对精神病患者的鉴定和判罚是否公正，民众也关注因家庭监护缺位、社会支持体系薄弱导致的精神病人犯案风险。有观点认为，如果高风险患者未被纳入社区动态跟踪，长期无人看管，不仅危及公共治安，也让其他精神疾病患者承受更多社会歧视和舆论压力。
《环球时报》前总编辑胡锡进星期二发文评论，即使南昌伤人案的疑凶有精神病史，也必须找出该承担罪责的人，决不应该因为攻击者是精神病人就草草了结。
胡锡进质疑，如果嫌凶确系严重精神病人，他的监护人在哪里？当地街道和景区的安全管理责任又尽了多少？怎么能够允许如此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带着剪刀这样的伤人工具在人群中放肆行动，不受任何限制？
他写道：“席某某行凶时的精神状态到底如何，他当时对自己的行为有无责任能力，需要经过严格司法鉴定。如果他当时有责任能力，必须受到法律严惩；如果他确无责任能力，那么应当立即关进精神病医院，他的监护人应当依法承担相应责任，所在街道和景区也应依法依规承担相应责任。”
有网民注意到，南昌案发生后，网上竟没有一张案发现场照片或监控画面。受害者朋友指出，几天前就有游客在案发现场附近丢失手机，本想调取监控画面查看，但被景区告知现场没有被监控覆盖。直到案发时景区也没有安装监控，且未检测出嫌犯携带刀具，也被部分网民认为是此案发生的导因之一。
精神病人因患病而做出不理智行动难以避免，但可以通过加强家庭监护、社会管理等方式，避免类似惨剧一再上演。这么做不只是为了防范安全风险，对于保护精神病患者合法权益、避免精神疾病被一再污名化，同样具有重要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