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美国移民及海关执法局（简称ICE）在洛杉矶县的派拉蒙市抓捕100多名移民。其中有40来人在星期五被拘留。 据报道，其中五人被疑为有犯罪前科。此前，联邦国土安全部发现有雇主用假证件雇佣非法移民， 于是在得到法官的批准后采取行动。从星期五开始，洛杉矶县数城市的大批民众，公开抗议ICE的行动。总统特朗普迅速下令出动2000名国民警卫队士兵到场，并使用催泪瓦斯。愤怒的民众焚烧汽车，平时祥和的街头一时浓烟滚滚。不断升温的抗议演变成一场大规模暴乱。
这个严重的突发事件，凸显近年来移民问题在美国社会和政治生活中的严峻性，随着移民，尤其是非法移民的大幅度增加，移民政策成为举国瞻目的议题。民意调查机构盖洛普今年2月所做的一项调查显示，民众仍将移民视为美国面临的首要问题。
移民也是美国社会在政治理念上两极化的一个重要分水岭。由民主党和共和党所代表的两种截然不同政治理念的分歧愈演愈烈，且在特朗普第二任开始后更是日益白热化。加利福尼亚州是民主党居主流的大州，所以加州往往也得到特朗普政府的”特别关照”。加州州长纽森是民主党大老，甚至有意在未来问鼎白宫，他对特朗普派出国民警卫队的行动立即反击。他致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指特朗普向洛杉矶派遣国民警卫队不合法，因为部署国民警卫队应该由州长协调。纽森说这没有必要，因为当地警方已经控制局势，他要求联邦政府取消这一决定。代表共和党执掌众议院的议长约翰逊则公开力挺特朗普。
美国在移民等政策上的纷争，也与国际地缘政治以及战后世界秩序的大变交错在一起。
近来在美国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给很多人，尤其是海外人士，一种乱象横生的感觉。洛杉矶的动荡更是让人不禁又想起一个近年常常被提起的问题：分裂中的美国是不是在急剧衰败，日益失去令人仰慕的经济繁荣和社会稳定？
毋庸置疑，当今美国所面临的挑战十分严峻，包括社会的严重对立。移民乃是其中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这是美国自1965年移民法改革以来，移民数量持续增加的一个结果。
到2023年， 美国移民人数达4950万，占全美国人口的15%，也就是说，每6.7人中就有一人是出生在美国以外的移民。无论是在绝对人数或全国人口占比，移民总数都创下美国历史新高。纵观美国历史，移民数量的剧增都使之成为一个重大社会议题。从19世纪末年开始，移民数量持续，更在20世纪的第一个10年达到高峰。1910年，每七名居民中就有一人是出生在美国以外的移民。20世纪初，反移民浪潮也席卷美国社会。1924年，美国通过新移民法，在年度总移民数、移民来源国及受教育程度等诸多方面严苛限制移民，体现美国在对移民态度上的矛盾。
肯尼迪总统称美国为移民之国。的确，无论是在接受移民的总数以及移民的来源广泛程度上，美国在世界各国中都独占鳌头。移民对于美国在经济、科研乃至技术创新和文化艺术等诸多层面，都做出不可磨灭、必不可少的巨大贡献。比如，在2000年至2019年间获得诺贝尔奖的美国学者中，移民在物理学奖获得者中占42%，在化学占36%，在医学占36%。
制造业萎缩激化移民社会矛盾
在移民的眼里，美国是机会之国，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求就业、创业和创新的机会。但美国这块机会之饼，并非无限的大。移民数量激增，排斥移民的情绪也就产生了。这一情绪在经济下滑的时期会特别高涨。从1980年开始，美国的制造业进入萎缩的过程，到21世纪更为显著。大批的就业机会也随之而消失，这更激化围绕移民这一问题的社会矛盾。
和以前不同，当今美国社会在移民问题上的巨大分歧，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非法移民在过去三年的大幅增加。据估计，2023年度，美国共有1100万的非法移民，约占全国总人口的3%。特朗普上台后，ICE在派拉蒙市以及美国其他地方的执法行动，都是以非法移民为目标的。
非法移民是美国政府几十年来所面对的一个巨大难题。它采取过多种不同解决方式——从驱逐出境到大赦，但收效均甚微。这不仅因为非法移民人数庞大，也因为各国都有源源不断的非法移民“预备队”等着过来。
近年来，随着非法移民在美国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一问题也变得更加复杂。当我们谈到非法移民，人们常常会想到那些从各国飞到南美，再穿越热带雨林的羊肠小道，然后从地道或翻墙进入美国的壮年人士。但非法移民也包括自幼便随父母定居在美国的人士，他们一生几乎全部在美国度过，但却没有得到法律的承认。这样的复杂性，也使得美国社会有很多人支持非法移民的权益，加剧社会围绕移民政策上的理念之两极化。
20世纪初，迅猛的移民增加激化矛盾，使之成为广受瞩目的重大社会问题，并导致国会颁布系统的限制移民法规。今天，这一历史场景在很大程度上重现，但复杂性远超从前，社会的分歧也更深刻。可以预期在以后几年甚至更长时间，各方的博弈会继续并深化。
美国社会在政治理念上的分歧，也体现在诸多其他领域。但是，如果因此就做出“美国社会被撕裂到了不可弥合的地步”这样的结论，可能为时尚早。这样的政治分化，在19世纪的南北战争就出现过，20世纪60和70年代，美国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当时国际上有冷战，苏联阵营不断唱衰美国。越战更是以美国败走西贡告终，在国内也掀起巨大的反战运动。当时美国分裂的程度，远超今日。
洛杉矶的抗议和骚动，标志着美国又到了一个新的历史十字路口。不同的人对于未来美国的走向有着不同的理念。我希望也相信，美国根深的政治和社会机制，最终会让它做出正确的选择。
作者是加州大学欧文分校历史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