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北京暴雨中的劫后余生 密云老人院悲剧引防灾思考

“我在这奋斗了20多年,一分钱都没拿出去。”

60多岁的李大娘回忆起7月28日那场突如其来的洪水,仍心有余悸。她幸运逃过一劫,保住了性命,但她的所有家当尽毁于大水中。

李大娘住在北京市密云区太师屯镇葡萄园村,家里的平房在清水河附近。7月23日至29日,北京连续147小时遭遇极端强降雨,密云、怀柔、平谷、延庆等山区多地突发洪水。

7月28日清晨,清水河流量暴增,峰值高达每秒2800立方米,是平时的1500倍,大量洪水骤然涌入太师屯镇区,酿成重大灾害。

李大娘的平房被洪水冲垮,如今只剩残垣断壁,她被安置在当地的学校。洪灾发生八天后,她回到废墟拾捡废品,希望能换些钱贴补生活。

她告诉《联合早报》:“这是我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洪水。我是正儿八经捡回来一条命。你想想,水有三米多深,我哪能踩得着?”

当天清晨5点多,李大娘起床后发现屋内因连日暴雨不断渗水,她和丈夫用沙袋拼命堵水。

屋子距离清水河一两百米,河水奔涌咆哮,整夜哗哗作响,令人忧心忡忡。李大娘没有收到任何预警,洪水来临前半小时,她让丈夫出门查看,自己则反复拨打当地派出所电话,想问问是不是要发大水了,但电话无人接听。

没想到6点左右,洪水骤然来袭。李大娘回屋拿包准备逃生,却发现门已被洪水堵住。危急时刻,屋外的丈夫拼命将她拉出,夫妻俩想找高处避难不成,很快就被洪水卷走,双双被冲到约五米外的一棵椿树前。丈夫抓住粗树枝爬上屋顶,而她因树枝断裂被冲走,呛了几口水。

她身高仅一米五,在汹涌洪水中被冲到另一棵榆树前,凭着顽强的求生本能紧紧抱住枝丫,硬是挂在树上坚持了六七个小时。直到当天下午1点半左右,志愿者划着皮筏艇将她救起。

密云洪灾发生八天后,李大娘回到灾后废墟拾捡废品,希望能换些钱贴补生活。(周岳翔摄)

同住葡萄园村的马大娘也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她在村里住了近20年,直言“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洪)水”。她家地势稍高,洪水袭来是6点50分左右,她赶紧从窗台爬上屋顶避难,三个多小时后才被皮筏艇救出。

马大娘目前寄住在妹妹家。采访当天,她回家收拾杂物,家中物品沾满污泥,外墙上水印高达两米。“能用的收走,不能用的就扔了。”她无奈地指着报废的冰箱和电视机。

她家院子里还残留些黄瓜、葱和柿子树未被冲毁。临走前,马大娘穿着雨鞋利落地穿梭在泥泞的院落,不忘采摘几根成熟的黄瓜。

马大娘星期一(8月4日)回家收拾杂物,家中物品都沾满污泥。(周岳翔摄)

洪水冲毁的远不止村民的房屋和院落。太师屯镇养老照料中心的惨剧,成为这场洪灾最沉重的注脚。

据官方通报,7月28日洪灾当天,养老中心内共有77人,包括八名工作人员。69位老人之中,55人属于失能或半失能状态。最终,31位老人遇难,成为密云区37名因灾死亡者中的绝大多数,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这家养老中心位于葡萄园村,过去口碑良好,收治许多卧病在床和行动不便的老人,年龄多在60岁至80岁之间。

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洪水来袭时,护工与身体尚可的院友合力将无法行走的老人抱上窗台,让他们抓住窗沿等待救援。消防队员随后将老人逐一转移到屋顶,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成功逃生。

由于养老中心的服务对象多为老弱者,中心和相关部门的灾害应对能力、预警系统和撤离预案在这场暴雨中引发了深刻反思,如何避免悲剧重演,成为未来防灾系统重构的重要方向。

中共密云区委书记余卫国在7月31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坦承,太师屯镇避险转移预案未将养老中心纳入转移范围,因它位于镇中心区域,长期被视为安全地带,显示出预案的漏洞和对极端天气认识不足。

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教授吕景胜在昆仑策网发表署名文章指出,此次事故凸显了弱势群体的被忽视,失能老人转移需专用设备如防水担架和提前规划,但预案未将养老机构列为优先对象。

他建议,应修订救灾预案,将养老院、幼儿园等弱势群体场所纳入重大危机预警中的强制转移清单,无论历史上安全记录如何。

目前,太师屯镇养老照料中心不准外人进入。回字形的院落两边是一层平房,分设房间、活动室与餐厅,中庭搭着雨棚。

洪水虽已退去多日,地面依旧厚积淤泥。轮椅、床铺、柜子和一些生活用品等散落各处,墙上近两米高的水印依然清晰。平房外蔷薇树上残留几朵红花,在这一片静默废墟中,是唯一的生机。

李大娘指着救了她一命的榆树,眼中满是感慨。(周岳翔摄)

李大娘不认识养老中心的老人,但她对遇难者的遭遇感慨万分:“人老了,岁数大了,谁也没有自救能力。”

她带记者回到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现场,指着那棵救了她一命的榆树。虽然未受重伤,但她坦言至今还浑身疼,“你想想我就在那树上,这俩胳膊支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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