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

符祝慧

东京特派员

choowei@sph.com.sg

汽油、煤炭和电力在社会生活和经济产业中不可或缺。俄罗斯是世界天然气和原油出口大国之一，它自2月下旬入侵乌克兰后，西方国家发起对俄经济制裁，包括断绝与俄的能源交易。这对世界能源市场造成的影响非同小可。日本经济产业部门报告指出，日本自21世纪以来，从未像现今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能源危机。俄乌战事会否演变成能源之战？日本官方与相关公司又将如何面对这个能源挑战？

以日本关东地区为主要市场的东京电力公司，上月22日对外宣布电力供应处于“严峻”状况。虽然起因是东北地区福岛发生地震导致一些电厂设备停运，但日本官方利用这一事态发出警告，认为国际时局或将引发日本的能源危机，更发布有史以来首个“电力供需紧张警报”。

当天，为了配合节电号召，电器商店关闭了展示商品的电视；商业街的店铺到了夜晚也关上招牌灯，首都东京的夜晚不再霓虹闪烁。

日本《Wedge》杂志发文称，官方发出的警报意味着日本或要成为一个“停电常态”的国家。日本进口的化石燃料、煤炭、石油和液化天然气价格在过去一年已经飙涨。俄乌战事引发的欧洲能源危机，也导致化石燃料价格居高不下。如今，日元持续贬值，更加剧了日本对外采购能源的压力，一些主要电力公司的燃料成本调整已经达到上限。该文还悲观地指出：“对于一个停电成为常态的国家，实现电动汽车社会的梦想将成为泡影。”

日本的主要能源资源贫乏，能源自给率仅为11.2%。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上台后，新设立“经济安保”部长职位，目的之一就是为确保能源与食品供应得到保障。俄乌战事爆发后，能源危机问题更成为岸田政府施策的一大重点。

俄罗斯出兵乌克兰一周后，世界原油价格就创下13年八个月来的最高位，逼近每桶140美元（约191新元）。其实从去年夏天开始，国际的天然气、原油、电力价格已出现涨势。日本政府从今年1月底开始采取补贴措施，抑制飙升的汽油价格，俄乌战事开打后，这项补助上限继续调高，达每公升25日元（约0.27新元）。

在日本的能源进口国里，俄罗斯扮演不小的角色。根据日本资源能源部门数据，3.6%原油、9%天然气，以及13%燃料煤都从俄罗斯进口。日俄之间的能源合作项目也不少，尤其是日本所参与的俄罗斯萨哈林天然气合作开发项目。

从地理位置看，萨哈林岛是俄罗斯最靠近日本的一个地方，它离北海道稚内市只有43公里。日俄虽然存在北方四岛领土争议，但以萨哈林岛为首的天然气合作是两国相互合作、增进沟通的互利管道。根据日本放送协会（NHK）纪录片，萨哈林岛沿海岸线的浅海海底是个巨大的天然气仓库。调查显示，该岛天然气开采量可达2.4万亿立方米，相等于日本24年的使用量。

萨哈林项目为日本能源命脉

上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促使日本必须扩充除了石油以外的能源来源。冷战结束、苏联解体后，日本在萨哈林的合作方向得到落实。对于共同开采，日本执政党自民党十分积极，在2015年成立了一个日俄天然气管道推进小组，专门负责与俄方交涉。根据计划，未来会将北海道作为天然气输送基地，建设一条输送管把天然气直送首都东京。

最早启动的是“萨哈林1号”油气田，除了日俄两国注资企业，美国石油巨头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和印度国营企业也参与其中。埃克森美孚子公司拥有30%股份、俄罗斯石油公司占20%、日本政府主导的萨哈林岛油气开发公司占30%、印度石油天然气公司（ONGC）占20%。

日本官方视萨哈林1号项目为国策，资金一半来自官方，其他参与的都是日本大企业，例如著名的商社伊藤忠、丸红等。这个项目的出口市场主要面向亚洲，除了日本，也向韩国和中国出口。

据了解，因为萨哈林1号项目进展顺利，日本企业在“萨哈林2号”项目中就更大胆地投入了资金。后来，萨哈林2号项目成了日本的能源命脉，从俄罗斯进口的天然气总量的9%里，萨哈林2号就提供了7.8%。

探索新活路：

推动再生能源

研究新能源

日本政府能源智囊团成员之一的评论家黑崎美穗认为：“日本发生能源危机，是随时有可能的事情。要彻底解决能源问题，必须提高能源的自给率。日本目前仅能做到12%，在发达国家中最低。日本政府的目标是在2030年，实现自给率为总消耗量的30%，目前推动再生能源和研究新能源是一条活路。”

日本国立环境研究所社会系统所长龟山康子认为：“俄乌战事是日本最大的能源警钟。在日本，除了太阳能和风能，还有潜力很大但未被开发的地热能。这场战争很可怕，但危机也是一个转机，是各国相互合作，打造再生能源的一个契机。”

研究新能源的京都大学副教授关山健认为：“俄乌局势会诱导日本重启核能，处于能源危机中，目前确实看到越来越多人呼吁使用可再生能源，而要达到稳定电力供应和稳定价格的唯一选择就是核电。”

舆论：能源危机下　走回核电老路在所难免

目前，欧洲国家中已有13国呼吁推广核电。国际能源署（IEA）日前宣布一项计划，将今年欧盟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减少到一半以下，并敦促供应商在俄罗斯以外采购天然气，利用可再生能源、如核电、氢气等。

自经历过东日本大地震和东京电力公司福岛第一核电站的事故后，日本一般民众熟知核电在紧急情况下的危险性和脆弱性。不过，日本近期也有舆论借“战事危机”呼吁走回头路，认为重启核电在所难免。

日本佳能国际战略研究所首席研究员杉山大志在《环境能源》杂志发文，主张战事时期，要稳定能源供应就该走老路。“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冲突可能会延长。俄罗斯将被排除在全球市场之外，石油和天然气将供不应求，全球价格将飙升。现在增加可再生能源只会刺激当前能源价格上涨，并进一步推高通胀。日本必须停止弄巧成拙的脱碳政策，重振化石燃料，最大限度地利用核电和燃煤发电，这有助于降低日本的能源价格。”

《产经新闻》一篇报道指出，日本应该重新评估对中国日益加大的依赖。特别值得关注的是，电动汽车需要大量的矿产资源，其中，属于稀土的“钕和作为电池制造原材料的钴，中国企业的供应在全球产量中占压倒性份额。一旦东亚地区出现纷争，日美若要对中国展开经济制裁，中国就可能停止供应上述资源，届时日本的工厂将停止，工业将被摧毁”。

萨哈林项目撤或不撤　日本左右为难

东日本2011年三一一大地震引发福岛核电站事故之后，日本停止使用核能发电，大大提高了天然气火力发电的比重，目前占发电量的40%。

日本放送协会报道指出，日本十分看中萨哈林岛，在当地投下超过3万亿日元（约326亿新元）。俄乌战事突发，日本陷入“左右为难”局面。参与这些项目的美国和英国石油公司都相继撤退，而日本官方却踌躇不决，思考着要如何给自己留一条能源活路？

俄罗斯2月24日入侵乌克兰后，英国石油巨头壳牌宣布退出萨哈林2号项目，3月1日埃克森美孚也决定退出萨哈林1号项目。《日本经济新闻》引述日企高管消息说，日本企业一直私底下与日政府磋商，绝大多数的意见是“不撤”。

《日经》报道指出，日本与俄罗斯在能源上签的是长期合同，售价自然低于现价。日本的天然气商社做出的风险统计显示，一旦断了俄罗斯这条能源管道，转而从其他渠道购买“现货”，一年内的成本将上涨1.7万亿日元。如果无法找到代替能源，日本人的生活就受到影响。

能源企业担心，本来就处于上涨趋势的电价和天然气价格，将无法避免进一步高涨。

一家企业干部指出：“失去萨哈林项目，对日美的影响程度不一样。对美国投资商而言，不过是众多投资中的一项，但日本不同，政府将之视为应对中东石油风险的重要决策，怎么能轻易撤出？”

随着西方国家的制裁加剧，日本一些大企业已暂停了在俄罗斯的业务。日商工会议所会长三村明夫唯恐接下来日本官方会在俄罗斯进口能源上施压，他提醒：“俄罗斯的行为的确不可原谅，但萨哈林天然气对日本是重中之重，若我们不要这些能源，那么在世界出现天然气短缺的情况下，中国以高价购买它们的可能性非常大，这样的结果不符合日本的利益。”

担心撤出项目后中国“渔翁得利”

过去由于考虑到与中国的经贸关系，日本财经界通常不会大声说话。这一次，为了保住俄罗斯的能源投资，公开点名“中国”十分罕见。

日本官方对是否撤出萨哈林项目，一直存有“日本退出，中国可能渔翁得利”的警惕之心。

上个月初，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和经济产业部长萩田晃一商讨制裁俄罗斯的策略，包括是否撤出萨哈林岛2号项目。

会后，萩田晃一指出：“我们知道撤出萨哈林项目能发挥制裁作用，但还须考虑的是，一旦我们放弃了，第三国（指中国）就会采取行动。”

有报道称，俄罗斯供应日本的天然气能源中，使用量最大的，是岸田的政治地盘广岛电力公司，2020年其用量达总进口量的47.7%。这也是岸田在撤出俄罗斯能源战略上，不得不三思的内政顾虑。

本月1日，岸田文雄对是否放手萨哈林项目做出决定：“日本会与七大工业国统一步调，减少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但在有关天然气的项目上，日本必须保留萨哈林的石油天然气开发项目萨哈林2号。它能长期稳定且廉价地供应液化天然气，是日本能源安全上极为重要的项目。”

不过，俄罗斯总统普京3月31日签署了与美欧日等“不友好国家”以卢布进行天然气贸易结算的政令，这让日本揪心。

日本高官在一次记者会中指出：“俄罗斯的能源战略不确定，难以解读。即便日本有不撤的意愿，官方还是得考虑设法降低对俄罗斯的依赖。因此，日本内部一直都密切关注电力公司的库存，指示它们必定要确保库存余量。同时，官方也加速接洽其他能源国家，要以多管道确保能源供应不被俄方政策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