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已经能轻易根据读者水平，不断调整内容难易度，以适用于儿童、非母语使用者、阅读障碍者等群体。AI让“人人可阅读”成为可能。这一发展似乎很吊诡，但确实体现了科技的人文关怀，更是一种社会平等理念的延伸。
“阅读”这个古老的行为，在人类历史长河中从未中断。人类祖先阅读万象万物，进而阅读图案与文字——它是我们认识世界的重要管道，更是思想碰撞的媒介。
但在21世纪的今日，特别是人工智能（AI）迅猛发展的这个我们躬逢其时的时代，阅读的方式、内容与意义，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重塑与革新。我们不禁要问：阅读，是否仍是我们熟悉的阅读？而AI，会是阅读的终结者，或是新的点燃者？
我最近参加一个网上阅读国际论坛“阅读力 × AI实践力教师培训工作坊”，探讨的就是这几个问题，而我的题目即是“不如读书——AI时代阅读的多种可能”。我先从30年前初任教时开创的“不如读书”计划谈起：当时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自问对于学生，我除了要教会他们课本里的知识和考试的技巧之外，最希望传授他们什么？我的答案是希望他们离开我的教室以后，都有自学并继续自我成长的能力，而阅读，正是这种自学能力的关键。于是，我开始不定期把自己平时阅读到的佳作好文，影印分派到全班同学的“鸽子洞”，希望学生也可以感受到我阅读该文章的喜悦和感动，并从而深入阅读的迷人宇宙。哈，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教学法竟然还上了当年的学生报，报道竟然还称我为“邮差老师”。因为这些文章都不是考试范围，当然有同学对它们完全不理不睬，但也有好些同学在多年后重逢，竟然告诉我那些厚厚一叠被我写上“不如读书”的文章，给他们带来的意外惊喜。
我想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和阅读的潜移默化。当时我告诉他们，所谓“不如读书”，就两层意思：一、与其做其他事情，不如好好读书；二、经历许多才发现最值得的、最有意义的还是读书，其他都比不上读书。是的，时至今日，我还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在那场分享里头，我尝试从AI技术的多种介入方式出发，探讨在这个信息洪流、AI大数据算法主导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时代中，阅读所呈现的多重可能性，并思考其所带来的文化、教育乃至情感层面的深远影响。进入21世纪以来，人们的阅读习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根据新加坡国家图书馆2021年的全国调查数据，数码阅读的普及率持续上升，纸本阅读逐年下降。阅读内容从长篇文本转向碎片化、图像化、快速消费型的信息流，阅读行为从缓慢沉思变为快速扫描，从主动探索变为被动接收。AI时代的来临更是翻倍加剧这一趋势。信息过载、注意力分散、真假难辨，成为新时代阅读的三大困扰。而青少年乃至成人在碎片化阅读中迷失方向，越来越少沉浸在文学与思想的深层世界里。
这么看来，AI似乎注定将是阅读的敌人了，但我们有可能扭转这局势，甚至“以AI克AI”吗？这正是我企盼大家一起探讨的——如何叫AI赋能阅读，协助而非替代。
叫AI赋能阅读
首先，我们必须认定AI并非阅读的敌人，AI的A除了是冷冰冰的人工“Artificial”之外，更可以是有人情味的Assistance（助理）或者客制化的Agent（中介），即一种潜在的“阅读助理”或者“阅读的中介”。例如，在AI时代，自然语言处理（NLP）技术可帮助我们进一步解析文本语义，机器学习算法能够理解读者的兴趣，语音识别与合成技术使无障碍阅读成为可能，数据视觉更可以协助识图识文，让阅读不再局限于视觉输入等等。
在个性化推荐阅读方面，通过分析每一个读者过往的阅读行为，AI可以有效率推荐符合个人兴趣与阅读习惯的内容。好多平台，如Amazon Kindle的智能推荐系统，正在不断优化此应用。个性化阅读不仅提升阅读效率，也可能激发阅读兴趣，尤其适用于青少年与初学者。然而，个性化推荐阅读也可能导致信息茧房，让使用者患上阅读偏食症而不自知。因此，推荐和客制化算法背后的伦理与开放性，应成为阅读科技发展的重点。
其次，AI技术正促使阅读从单一的“文字”行为扩展为“多模态体验”。图像识别、语音合成、AR／VR等技术的融合，使得阅读可通过图文、语音、动画、三维甚至多维沉浸等方式同时展开。例如，我们已经看到苹果书籍（Apple Books）能够结合朗读功能与视觉动画，而Google Lens则实现图文联动的实时知识的获取与延伸。这种多模态、沉浸式的阅读体验，为不同学习类型的读者提供了更丰富的选择。
再者，AI不仅改变阅读方式，也催生新的阅读场域与社会互动，譬如互动式与协作式阅读的诞生。AI驱动的问答系统、智能标注与批注、个性化理解测试，正构建起“互动式阅读”的新生态：ChatGPT可作为阅读伴侣进行语义解释与反思引导，微信读书的“AI点评”也开启智能读书笔记的新形式。我们现在甚至可以一起阅读了：由AI来引导线上群体讨论，整合观点，为“社交型阅读”带来智能化变革。这不仅促进知识共享，也激活了阅读的公共性与社群性。这与我们过去所认定的阅读乃隐秘性、个体化，甚至孤独式的截然不同，可说开拓了集体互动阅读的新可能。
若能善加利用AI的辅助，阅读可以变得更具适应性与包容性。过去必须依赖多年研究才能开发的分级阅读，如今AI已经能轻易根据读者水平，不断调整内容难易度，以适用于儿童、非母语使用者、阅读障碍者等群体。通过词汇语法难度匹配、渐进式学习与无障碍工具的整合，AI让“人人可阅读”成为可能。这一发展似乎很吊诡，但确实体现了科技的人文关怀，更是一种社会平等理念的延伸。
以AI克制AI
话说回来，阅读的本质不仅仅是信息接收，更在于批判、审美与心灵的共鸣——这似乎不是机器与AI的强项吧？我们来看看AI阅读的深度与伦理思考。在情感化阅读方面，AI还是可分析文本情感，为我们提供情绪反馈，甚至追踪阅读过程中心理状态。这不仅帮助调节阅读情绪，也为心理健康教育打开新的路径。是的，有情绪、有情感的是人类，但帮助提供适应情绪和感情的阅读材料的，可以是得力的AI小秘书和可信的AI中介啊。
当然，至今仍为大家排斥与诟病的，是AI生成信息的可信度，但我以为未来AI同样会是协助打击假信息的利器。通过多源对比、事实核查与可信度评估，AI有助于建立可信赖的阅读环境（是的，这就是以AI克制AI）。但深度阅读——尤其是文学、哲学、历史等领域——仍需人类的情感、判断与直觉介入。我们必须警惕“快捷”所掩盖的浅薄，坚守“阅读”的深层精神。真正有价值的阅读，仍须放慢下来、沉思进去、延伸而出。这是我们对人类的期许和要求，不能因为AI的便利而失去，就像总裁不能将所有繁琐工作给了秘书而失去自己思考、判断和决定的能力。
在已经越来越接近的未来，我深信AI与阅读将共同进化。AI技术尚在高速发展，未来的阅读图景只会更加丰富。许多阅读的新领域，像预测性推荐、职业导向阅读、专业文献解构、知识图谱构建等，将让阅读与学习、工作、生活全面融合，而记忆增强系统、遗忘曲线优化技术，也将支持长效阅读成果的留存。最令人期待的是AI成为“引导者”而非“主导者”，也就是说它只能是眼镜，而我们始终是眼睛和所有的注视。
不如读书，仍然是AI时代最美的召唤。只是我将这句话放入人工智能系统，它已经可以更进一步提供我更多更深层的解释：三、“不如读书”也可带有谦虚自嘲的意味，意为：自己不擅长其他事，唯有读书聊以自慰；“不如读书”也可能被当作一种反击“读书无用论”的回应：尽管社会风气浮躁、学历被贬值，但归根结底，读书仍然是最有用的。是的，AI甚至已经超越初为人师的我的原始诠释，但它的融合进化是基于我的创意，而且是我主导它继续深挖，并进一步拓展广度与温度。“不如读书”这句朴素的劝勉，在今天依然响亮有力。在人工智能层层包围中，阅读仍是我们抵御机械冷漠、重建人性温度的秘密武器。
多年前我写过一首诗“这个世界适合我们”，其中有句——“因为教室里除了困惑迷惑疑惑／更有不惑解惑去千年惑／因为寝室中除了丢书撕书抄书／更有看书念书写书不服输”，结尾更是仿佛宣言“因为与其要世界适应我们／不如去造一个我们适应的／世界”，且让我们创造出一个我们要的AI时代，不忘初心，继续阅读。
作者从事语文教育和本地文化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