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冠病疫情与制度之争的谬误

时间:2020-05-05 08:13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2019冠状病毒疾病在全球的扩散,和各国政府抗疫成绩的巨大差异,引发了新一波中西制度之争。

先是西方媒体批评和指责中国的制度,认为是中国的“专制”制度,造成了地方政府对病毒信息的隐瞒,才导致后来的大规模扩散;很多西方媒体也认为冠状病毒是中共的“切尔诺贝利事件”,最终会导致中共的垮台。等到中国成功有效地控制住病毒的扩散,严防病毒再次回来,同时不仅恢复经济,而且向世界各国提供医疗救助物品,轮到中国媒体批评和指责西方体制。

令人惊奇的是,和西方媒体一样,中国媒体也强调体制的作用,认为西方政府抗疫不力是因为西方的民主体制;而中国政府成功抗疫则是因为中国的“举国体制”之故。

西方媒体和政治人物把中西方体制的不同,简化成为“民主”和“专制”之分;中国媒体也基本上接受了这个区分,即西方“民主”和中国的“举国体制”。

多年来,在解释民主和专制应对灾难的不同方法时,相信西方民主优越的人,往往引用经济学家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的名言:“人类历史上,没有哪一场饥荒是发生在正常运转的民主国家的。”森认为,因为民主政府必须面对选民,他们有防止灾难发生的强烈意愿。森就是以此来解释毛泽东时代的大饥荒,认为在民主制度下不会发生这样的大饥荒。如果当时中国有信息的自由流通,大饥荒不至于发展到人们后来所看到的程度。

应当指出的是,森所提出的只是一个假设。中国的大饥荒有其更为深刻的背景,并非仅仅是“缺失言论自由”那么简单,信息不流通只是导致大饥荒的一个面向。而且如果把森的假设延伸到历史上的瘟疫事件,则更难以令人信服。1918年开始的西班牙流感,在西方各民主国家之间大肆流传,应当如何解释呢?西方交战国为了在军事上占据优势,进行严格的信息管制,隐瞒流感信息,导致流感在地球上转了三圈。

这次冠状病毒从武汉暴发,由于人们对新病毒没有任何认识,地方政府措手不及。但一旦认识到病毒的严重性,中国整个国家动员起来。武汉(湖北)的封城(封省)为其他国家提供了极其宝贵的时间。西方国家本来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应对举措,但白白浪费掉。这很难用西方一再坚持的“中国隐瞒信息”来解释;相反,民主的懒散、政治人物的傲慢、基于种族主义之上的愚昧(认为病毒只有对亚洲人有效)等都发挥了作用。

在病毒扩散的过程中,西方也没有坚持“言论自由”原则。美国海军“罗斯福号”航母舰长克罗泽,因为公开航母上军人感染病毒而被解职。这使人想起了1918年民主国家的行为。尤其让人不能接受的是,在世界卫生组织宣布紧急状态之后,西方很多国家依然不作为。

正如福山(Francis Fukuyama)最近撰文指出,美国如此糟糕的抗疫行为,并不能够用西方的“民主制度”概念来解释;中国政府有效的抗疫行动,也不能够用西方所说的“专制”,或者中国本身所说的“举国体制”来解释。把各国政治制度简单地二分为“民主”与“专制/举国体制”,就必然走向政治化和意识形态化,导致双重标准,看不到事物的真相。

意识形态化的解释所得出的结论,更是经常令人啼笑皆非。例如中国采取封城手段、限制老百姓的出行,在西方眼中就是违背人权;而西方这样做则是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西方老百姓不遵从政府的规定自由出行,是西方民众捍卫民主自由的价值。

西方批评中国抗疫模式原因

这种意识形态化也表现于西方对亚洲社会抗疫方式的理解。很多西方媒体羡慕亚洲社会的抗疫方式。令人惊讶的是,西方媒体一如既往地批评中国,但对韩国、新加坡和台湾的方法进行褒扬。如果了解中国和其他东亚社会抗疫模式,就不难发现这些社会之间其实有很多的共同点。

这些社会大多采用侵入式电子监控跟踪、限制人民的出行、积极组织检测和实施严格隔离等手段,只不过在西方看来,这些手段如果用在中国,是中国制度“专制性”的表现,用到其他社会则是治理“有效性”的表现。中国政府早些时候为了减轻对正规医院的压力而设立的方舱医院,竟然也被西方媒体视为是“集中营”。不过,后来很多西方政府也学中国,设立方舱医院。

一个国家的制度对政府抗疫肯定有影响,但并非如“民主”与“专制”论者所认为的那么简单。在这次抗疫过程中,制度和政府抗疫的关联性表现在方方面面,包括中央(联邦)政府的集中程度、政府规模、中央地方关系、地方政府的责任等。但所有这些制度因素,与其说与一个国家的基本制度相关,倒不如说与一个国家的治理制度相关。

就制度而言,有几点是人们必须认识的。第一,每一个国家的制度都是根据其自身的文明、文化和国情发展而来,并且是向历史开放的,在不同阶段与时俱进,以应付变化。一个制度如果不能适应时代变化的需要,就会被无情地淘汰。因此,正如任何制度的消亡有其理由一样,任何制度的存在也是有其理由的。

第二,制度本身的可变性和灵活性。没有任何一个制度会像“民主论者”或“专制论者”那样刻板地存在和运作。任何制度都有其民主的一面,也有其专制的一面。在应付危机的时候,集权的体制可以转向分权,分权的体制可以转向集权。西方批评中国体制的集权性,但为了抗疫,不仅发展中国家的民主,而且老牌英美民主,纷纷转向政府集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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