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

李月霞

liyuexia@sph.com.sg

乌克兰战事爆发以来，已有至少1000万人流离失所。战火迫使人们放弃家园，逃往炮弹未及之处，甚至导致500多万人逃出国。不过，俄罗斯军队撤离乌克兰北部之后，本月初开始返回家园的民众数目显著增加，引起了首都基辅方面的担忧。硝烟未熄，面对西方制裁的俄罗斯银行家廷科夫认为，要结束战争，最好是给俄罗斯总统普京找个台阶，让他觉得有颜面地退下来。

俄罗斯在两个月前挥军入侵乌克兰，不到两个月里，战争已造成逾千万人流离失所。根据联合国国际移民组织4月21日的报告，乌克兰境內有770多万人因战火而流离失所。

据联合国难民署4月20日公布的统计数字，离境的乌克兰人近503万4500个。数据显示，2月份有近64万5000名乌克兰人逃离，3月份有近340万人逃离，本月至今只有不到100万人逃离。

乌克兰人前往的国家主要为接壤的波兰，罗马尼亚、俄罗斯、匈牙利、摩尔多瓦、斯洛伐克，以及白罗斯。其中，到波兰者达280万人，好些人是由波兰续程至其他申根区（Schengen）国家。

然而，4月初开始，波兰等地的边境人员发现，进出乌克兰的人数越来越接近。

根据波兰边境官方的数据，截至到4月13日，2万4700人从乌克兰进入波兰，与此同时，也有2万人从波兰回到乌克兰，与3月6日破纪录的14万2000人涌入波兰相比，情况出现了鲜明逆转。2月24日至3月30日期间，已有36万4000人从波兰返回乌克兰。

在波兰边境口岸采访的多家媒体记者发现，炮火引发的恐惧让一些乌克兰人仓促离开。经历数周的颠沛流离后，感觉以难民身份在异乡生存实在太难了，对亲人的挂念和对故土的不舍让好些人压制对炮火的恐惧，重新踏上归途。

乌克兰难民潮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人数增长最快的难民潮。联合国难民事务副高级专员凯丽·克莱门茨对接纳难民的国家所表现出的人道主义精神表示敬意。这些国家的边境社区和个人团结起来，提供食物、住所、药品和安排交通。

逃离乌克兰的民众约六成进入波兰，而到波兰者多数由波兰南部的普热梅希尔（Przemysl）入境。市长沃伊切赫·巴昆说：“每小时有1200到1500个难民通过边境。”

普热梅希尔是个只有约6万人口的城镇。巴昆指出，应对方法是让入境者迅速往西部转移。他处理这突如其来难民潮得当，给他赢来了赞誉。

波兰政府也赢得了国际赞誉，可是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有近300万人入境，各地市政府不胜负荷。波兰首都华沙市长恰斯科夫斯基21日终于直言，国际社会和波兰政府须更好地协调难民救援工作。他告诉路透社：“我们需要欧洲联盟和联合国介入，真正建立一个完整的协调机制。”

华沙的人口在这两个月里增长了约15%。恰斯科夫斯基说：“很多工作都是大家随机应变处理的。”

波兰接纳难民的宽容度其实颇让外界诧异，因为此前极端派系主张在波兰和乌克兰边境筑起一堵墙，防止波兰的劳动力市场“乌克兰化”。

追踪分析极右翼团体举动的波兰社会学教授拉法尔·潘科夫斯基说，波兰保守派政客用来形容乌克兰人的措辞听起来很像美国的移民反对者谈论墨西哥和中美洲人的用语，声称他们窃取了工作并改变社会结构。

潘科夫斯基说：“面对重大的挑战和巨大的悲剧，人们可能改变看法，我认为，波兰的许多人正是如此。”

由于国家面对战争，18岁至60岁的男子得应召入伍，逃出国境的乌克兰人约九成是妇孺。面对遭难的弱者，很多波兰人展现了恻隐之心，义不容辞地尽一己之力提供协助。

可是，战争爆发约六周后，乌克兰人顶住了俄国的进攻，也稀释了国家可能迅速瓦解的恐惧，回乡的难民越来越多，甚至愿意回到直接受到俄军打击威胁的地区。

乌克兰利沃夫州的副军事行政长官布奇科指出：“最近的统计数据发生了很大变化。”他说，战事爆发时，离开人数是返回人数的10倍。现在，从利沃夫州跨越边境的人中有一半正在返回家园，而不是离开。

牛津大学研究生、正在普热梅希尔做俄语通译的志愿者华兹华斯透露，“（回去的）通常是那些找不到工作、找不到住处的人。其他还包括在波兰遭到诈骗并损失了很多钱的人”。他说：“我们每天都能看到数千人从普热梅希尔返回。这里作为欧洲最大的过境点，我们能够看到大多数返回的乌克兰人。”

语言不通难以就业难民无法自力更生

由于难民来得太急，欧洲各国都在努力研究统一、有计划的方法来处理，很多也只能为难民解燃眉之急，让他们温饱并提供基本生活需求。一些乌克兰人渐渐明白，语言不通、难以就业，无法自力更生过日子。

不少返乡的乌克兰人表示，在避难所缺乏安全感，是促使他们决定回家的原因之一。46岁的娜塔莉亚3月底便启程返乡。她在普热梅希尔火车站告诉欧洲新闻台记者，她把16岁的儿子安顿在波兰城市卡托维兹（Katowice）后，要回去扎波罗热（Zaporizhzhia），回到丈夫和母亲身边。

她说：“许多人因为找不到住处、找不到工作、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生活而回国。我们并不富裕，也不打算来这里度假……回到家，至少能靠自己的资源生活，家毕竟是家。”

71岁的法学教授尤里说，他要回基辅，既是因为放心不下年迈母亲独自在那里生活，也是因为自己觉得在避难处缺乏安全保障。他说：“那里有需要处理的事情。但我回去也是为了那里有我的朋友、我的书本、我的电脑。我觉得那里更安定。”

留在乌克兰的人，出于担心，逼着亲人离开，离境者没过多久，同样出于担心亲人安危而返回。3月10日，奥莱娜的丈夫让她带女儿逃往波兰，到波兰投奔亲友。奥莱娜逗留了一个多月后徒步返回祖国。她来自乌克兰东部顿涅斯克的斯拉维扬斯克（Slovyansk）。

回国难民要找回家的感觉

奥莱娜说，因为语言不通，找工作很困难。她告诉英国广播公司记者：“不管怎样，回到乌克兰我们非常开心”。

在波兰住了三个星期的索菲亚不顾妈妈的劝告，要回乡与利沃夫的亲人一起过复活节。20岁的索菲亚3月底越过边界到波兰西部的波兹南（Poznan），暂住一个朋友家里。

她说，尽管波兰政府以及人道团体热心相助，她从未感觉自己能在国外安顿下来，因为“感觉不像家”。

在战争期间回国的乌克兰人，有些是在战前便离境的。科舍列娃在2月中旬离开马里乌波尔到西班牙巴塞罗那度假。她把九岁儿子基里尔留给丈夫和家婆照顾。

2月24日开战时旅程已接近尾声，科舍列娃匆忙赶回马里乌波尔。由于战火导致桥梁断裂、道路损毁，近三周过去了，她只到达靠近波兰边境的大城市利沃夫。3月2日，科舍列娃曾与儿子通话。第二天，没了信号。在两周杳无音讯后，科舍列娃终于在3月16日打通了丈夫的电话，听到了儿子的声音，她也终于登上一列开往家的火车。

一些人冒险返回，也是要看看家园的现状，确定能否开始重建。战争爆发当天离开的27岁人像摄影师塔拉森科留在罗马尼亚边境小镇一个月，她与丈夫带着狗跋涉700多公里返家，发现房子完好无损后，就留了下来。她通过电话告诉彭博社记者：“主要原因是想家……我还想念家乡的菜肴。”

泽连斯基：俄军撤退时埋下地雷

越来越多民众返回家园引起乌克兰官方的担忧。在回返基辅的民众显著增加后，市长维塔利·克里琴科本月初提醒平民，俄军还在继续以导弹袭击基辅。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也警告，俄罗斯军队3月底一边从北部撤退时，一边在首都外的土地埋下地雷，“他们在民宅、设备，甚至在罹难者遗体上埋地雷”。

他呼吁民众在恢复正常生活之前耐心等待，直到确定地雷清除完毕、轰炸威胁过去才返家。据报道，乌克兰如今有一半国土面积须要除雷。乌克兰国家经济事务处正以每天清除2000到6000枚地雷的速度为目标，希望尽量保障平民的安全。

同样是牵挂家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打算长留。33岁的赫梅尔也是为了孩子，花了三天从耶路撒冷返回基辅。离婚后，她在耶路撒冷定居。她的两个孩子——14岁的阿提亚姆和10岁的阿纳斯塔西娅跟前夫住在基辅。孩子们藏身在学校的防空洞里。抵达后24小时，赫梅尔把孩子接到乌克兰西南部的切尔诺夫策（Chernivtsi），母子三人将前往罗马尼亚，她将在那里为他们申请以色列居留权。

难民回家　缺粮情况可能恶化

难民回家令联合国更担忧乌克兰日益恶化的粮食安全状况。乌克兰国家边境警卫局的信息说，每天约有3万人穿越边境返回乌克兰，好些是带着孩子的妇女和老人，而在战争升级开始时主要是男子在返回。

联合国人道协调厅指出，如果返回原来的住地不再可行，人们将需要支持来重新融入社区或找到合适的收容地点。目前，乌克兰约有1200万需要帮助的人群。

留在战区的人，有无法离开的老年人，也有不想离开的老年人。去年12月跌倒并伤到臀部的娜迪亚说，如果不是受伤，也许她会离开。她住在离基辅市中心附近一栋前苏联时代的旧公寓，儿子也住在公寓里照顾她。

老弱者需要照顾。从大局来看，乌克兰难民重返家园可能有助于避免全球粮食供给出现重大危机。基辅官方指出，除了乌克兰东部俄军占领的卢甘斯克等地，全国其他地区的春季播种工作均已开始。

乌克兰农业部透露，截至4月21日，乌克兰农户已经播种了250万公顷的春季作物，相等于预期面积的20%。

但由于港口被封锁，从俄罗斯和白罗斯的进口也暂停，许多农民缺少燃料、化肥和种子。上个月的一项政府调查发现，国内农民所拥有的燃料仅为春耕需求量的20%。

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粮农组织）19日就指出，为防止乌克兰粮食不安全局势进一步恶化、食品供应链遭受更大破坏，亟需1.15亿美元（约1.57亿新元）资金支持，并且必须立即行动，为乌克兰农民的春耕播种提供支持，同时也为下一步秋季作物生产做好准备。

乌克兰农民展现韧性和决心尽一切努力播种

《纽约时报》报道，乌克兰各地的农民其实都展现了极大的韧性和决心，尽一切努力播种。

特卡琴科的农场在3月的一次俄军袭击中被毁，在那之前，他一直尽可能在田里劳作，为乌克兰士兵和当地百姓提供肉类、牛奶和土豆。

每天晚上，他和妻子、女儿、以及六个孙辈就在存放土豆和腌菜的地窖里睡几个小时。

“这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农场，我们的村庄……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要和自己人待在一起。”

一些农民在农场遭到袭击后逃走，但一听说俄军撤退了一段距离，他们就又回来了。

古马年科在东部第聂伯罗（Dnipro）附近的农场已被摧毁，袭击发生后，他花了几天时间在废墟里搜寻，看看还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以便尽快开始播种。“如果不及时播种，就没有收成了，”

他说：“他们可以朝我们开枪，但我们会继续干活，我过不了别的日子。我生来就是个种地的，死也要死在地里。”

难民的惨况诉不尽。目前旅居国外的俄罗斯银行家奥列格·廷科夫（Oleg Tinkow）也就结束战争发表了看法。“德国之声”的报道引述他在社交媒体发表的话说，俄军针对邻国的“癫狂战争”必须停止，支持战争者只是少数人，“但是每个国家都有10%的人是白痴”。

这名亿万富翁也是俄罗斯廷科夫银行的创办人，是面对西方制裁的俄罗斯寡头之一。他以英语向西方国家喊话：“请给普京指一条能够保全颜面的退路、一条能够停止这场屠杀的明路。请你们比普京更理智、更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