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内望

庄慧良

chuanghl@sph.com.sg

今年是台湾二二八事件 75周年，台湾各界对事件的真相如死伤人数等争论不休，所谓弥平历史伤痕，遥遥无期。

台湾二二八事件75周年中枢纪念仪式今年首度在基隆举行，基隆市长林右昌致词时说，1947年3月8日，国民政府军队从基隆港上岸展开“屠杀”，港口血流成河。台湾蔡英文接着说，军队针对基隆后，隔天起遍及全台的清乡、针对就开始了，根据估计，当年3月8日至16日，基隆有2000多人受难。

不过，一些历史研究者和二二八受难者遗属，引述日据时期台湾自治议会请愿运动领导人林献堂和中央研究院研究员吴乃德等人的估计，指全台死伤1000余人，予以反驳。

另一边厢，独派人士则直指蒋介石就是这场“大屠杀”的元凶，时任美国驻台北领事馆副领事葛超智（George H. Kerr）在《被出卖的台湾》（Formosa Betrayed）一书里提及2万多人死亡，台独大老史明也在《台湾四百年史》中说死了十几万人。双方数据差异极大。

台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从日本归还中国，台湾民众以为一切苦难迎刃而解，未料国府贪污腐败、经济恶化、社会不安，以及因历史背景产生的文化隔阂，“接收”变成“劫收”。1947年2月27日，一名女烟贩林江迈流血事件演变成全台动乱，国府派兵赴台针对，结果酿成悲剧。

事件真相认知　各界解读不一

即使过了75年，各界对二二八事件真相的认知，或因统独立场，或因对史料的掌握、解读，仍存有极大的出入。

上月25日在“二二八国家纪念馆”举行的“二二八事件研究报告公布30周年之回顾”论坛上，与会者也对死伤人数和蒋介石是否为二二八事件元凶有歧见。

独派的民报文化艺术基金会董事长陈永兴和台湾大学名誉教授郑钦仁认为，事件就是蒋介石下令大屠杀殆无疑义。

1992年行政院“二二八事件研究报告”总主笔赖泽涵和执笔者黄富三等人坚持要有确凿史料为据，黄富三定调死伤和失踪者应是“数以万计”。

黄富三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刚开始他也以为二二八事件是大屠杀，国府军队从基隆上岸，因不少士兵是福建人，军方怕士兵对台湾的泉州人与漳州人下不了手，便向21师士兵表示，“台湾人就是日本的奴隶”。“但国民党内也有派系，像党部里的CC（中央俱乐部）派跟政学系不合，CC派的蒋渭川也被杀，报告到蒋介石那里，派（时任国防部长）白崇禧和蒋经国来，大溪档案里有蒋介石下令不许报复，就是因为CC派也被杀。”

高龄104岁的总统府前副秘书长张祖诒在上月出版的新书《总统与我：政坛奇缘实录》中，提及1984年前总统蒋经国请他到大溪档案库房调阅二二八事件案卷。蒋介石亲笔批示，三令五申要求时任台湾行政长官陈仪和派遣到台的中央军队司令官“不得对台胞有任何报复行动，对于滋事民众，只许追惩首恶，其余一律免究，被捕者如属平民，一概移由司法机关审理，不得累及无辜”。张祖诒曾建议蒋经国公布二二八资料，蒋经国回应“于心无愧就好”。

二二八事件长期以来被视为台独运动的重要起点，但对二二八事件作过严谨访谈调查的学者戴国辉在《爱憎二二八》一书中指出，台独者置二二八事件的历史真相于不顾，夸张失实地大作政治性的煽动蛊惑文章，有意无意地借此制造仇恨，加深省籍矛盾，以求扩充政治资本，趁而建构其“台湾民族论”及凝聚其“台湾人意识”，企图为夺取政治权力铺路，只会造成历史悲剧的恶性循环。

囿于岛内“抗中保台”主流氛围，在野国民党在二二八事件75周年这天极为低调，党主席朱立伦没有公开行程，仅透过面簿表达“纪念和平，更要捍卫和平”的态度。

民进党政府准备在5月对中正纪念堂“去威权化”，剑指蒋家后代、有意参选台北市长的国民党立委蒋万安。蒋万安也只强调二二八纪念日的意义是提醒大家要珍惜和平，态度相当保守。同属蓝营的新党呼吁蒋万安应有勇气面对二二八真相。

谈论二二八得“政治正确”

国民党内只有孙文学校总校长张亚中正面迎战民进党。他指出，屠杀是有明确定义，像二战时希特勒屠杀犹太人一样，日本在台湾殖民统治50年，至少杀害40万无辜台湾人民，为什么从来不见民进党说日本在台进行大屠杀？

他说，根据二二八事件纪念基金会统计，22年来申请补偿者只有865人，独派夸大死亡数字是想要造成几个印象：第一、外省人是残暴的外来统治阶级，本省人是遭受暴力统治的善良且无辜民众；第二、国民党是外来政权用暴力占领台湾，实施极权统治；第三、台湾人不是中国人，中国人才会如此残暴对待台湾人。

国民党未真正理解二二八真相，忧谗畏讥，遂让民进党长年将二二八当成“政治提款机”。

张亚中受访时说：“对二二八的论述在台湾已变成‘政治正确’之事，发言时会害怕与社会的主流不同而受别人的指责，要谈此事须有知识、无私与勇气；国民党只把重心摆在选举，促进转型正义也不敢碰，越不敢碰，民进党的论述就越强，民进党的论述越强，国民党更不敢碰，他们不做，我做。”

要客观看待二二八事件，更须将其放在当时整个中国大陆的格局来看，抗日胜利后，国府派到各地接收的军政要员多是要发“劫收财”，勇于任事、清廉自持的陈仪奉命赴台，原有意将台湾当成“三民主义实验区”，但陈仪与CC派不合，内部倾轧，心有余而力不足。1947年国共内战正炽，国民党原有优势渐失，各地民变四起，国府皆强力针对，非特别仇恨台湾进行“屠杀”。

官方除了公布完整档案，主其事者不应扭曲解读，而应还原真相，诚心弥合历史伤痛，台湾不同族群才能共同携手向前。

基金会执行长煽动“仇中”遭抗议

“我们把这里当成亲人安身之所，但在此上班的执行长杨振隆竟是一个拿斧头杀老师的人，我舍不得（父亲），常常做梦，心里不安，这对我们几百名受难者遗属是非常大的侮辱。”

二二八遗族尊师重道联盟总召徐光在二二八75周年当日来到“二二八国家纪念馆”，痛心地作出上述控诉。徐光的父亲徐征原本在北京教文学科，应邀到台北帝国大学（现今的台湾大学）教中文，二二八事件中被便衣带走密裁，尸骨无存。

台湾行政院成立的二二八事件纪念基金会（简称二二八基金会）执行长杨振隆原名周振隆，是二二八事件基隆受难者周金波家族成员，1969年5月拿斧头砍死高中老师江新同，遭判监15年，入狱七年多假释，以同等学历考上台北医学院药学系。杨坦承犯案，强调已接受法律制裁。

“二二八国家纪念馆”首任馆长、二二八遗族尊师重道联盟发言人廖继斌指责杨振隆早年残害恩师，更无凭无据地在相当于二二八基金会官方公报的《228通讯20期》称二二八事件是“台湾人……遭受中国人无情而有计划性的大屠杀”，替绿营发明创造“仇中”的廉价血滴子，违反要求抚平历史伤痛、促进族群融和的《二二八事件处理及赔偿条例》，民进党政府更让其违反65岁上限禁令，续任二二八基金会执行长。

廖继斌祖父廖近平当年也被密裁。廖继斌义愤填膺地说，前总统马英九极力抚平二二八伤痕，公私承诺皆兑现，“蔡总统强调要团结，但团结的前提是不能制造分裂”。

徐光说：“我们写了两次信给（内政部长）徐国勇，他用官话搪塞我，（总统）蔡英文只是在二二八给假，我们连慰问卡都没收过，每次选举二二八挂在口头上，他们懂什么二二八？只是消费我们这些二二八遗属。”

从前总统李登辉时期开始，二二八周年中枢纪念仪式都在台北市二二八和平公园举办。廖继斌表示，在任内办了七届中枢仪式，从来不曾管制，但杨振隆2017年接任后便发明“戒严管制”，须要先收到基金会邀请函再申请贵宾证，导致很多长辈无证，泪洒现场。

徐光向《联合早报》说：“这里等于我们家坟墓，他们却要我寄资料同意才发给我贵宾卡，把我们遗属分等级吗？我不愿意，不回！”

此外，在二二八事件乃至后来的“白色恐怖”中失踪的外省人，因在台无亲无故，鲜少受到关怀。

廖继斌表示，有一群“无辜外省人”受害，其遗属申请补偿，但被二二八基金会认定非受“公务员或公权力”侵害而予以驳回，他们的正义和伤痛仍被排除在所谓正义转型的一系列修复工程之外，若无法抚平这部分历史伤痕，那么纪念二二八的初衷，希望促进族群和谐的美意也将落空。

促转会2.0被指借“正义”打击政敌

“促进转型正义委员会”将在5月30日退场，台湾行政院已通过《促进转型正义条例》修正案函请立法院审议。但在野党及舆论多认为，民进党政府仍持续要以促转之名达其政治目的之实。

蔡英文在2016年5月20日的就任演说中宣示，要在三年内完成台湾转型正义调查报告书，“挖掘真相、弥平伤痕、厘清责任”，期许“过去的历史不再是台湾分裂的原因，而是台湾一起往前走的动力”。

然而，2018年成立的促转会两年要功成身退的计划一延再延，直到今年5月才要提出总结报告。行政院未来将设置“推动转型正义会报”，由行政院院长苏贞昌担任召集人，搭配行政院新设立的“人权与转型正义处”，带领各部会持续“转型正义”。

促转会成立不到半年就发生“东厂”事件，公信力尽失，执政的民进党内部为特务“线民”风波纠缠不清，前党主席施明德指控驻日代表谢长廷是调查局“抓耙子”（台语，告密者），前台中市长林佳龙等人也质疑台南市长黄伟哲早年在学运中的角色。

国民党回应《联合早报》提问表示，民进党所谓的转型正义是高举正义旗帜，实际在打击政敌。该党认为，民进党政府5月准备对中正纪念堂去威权化的作为，意图挑起对立、操作意识形态，助长台湾的分裂与仇恨，无助社会整体和解。

民众党认为，政治人物或政党可能因为当前的利害考量，试图重新定位历史事件和人物，例如前总统蒋经国威权统治的色彩逐渐淡化，在民进党和蔡英文眼中，成为“抗中保台”的象征。

人权与转型正义处或成常设部门

国际上曾进行转型正义的南非、德国与韩国等，多在两三年内完成真相调查、达成和解目的即将有关调查组织解编。台湾未来的“人权与转型正义处”似有将临时工作编组转化为常设部门之意。

民进党前立委、时事评论员郭正亮在台湾政论节目指出，民进党全面执政，还找不到证据，找不到元凶，只能用无能来解释，难道还要去扯当年国民党怎么压迫台湾人？外省人怎么压迫本省人？“讲白了就是搞政治斗争”。

二二八纪念馆首任馆长廖继斌表示，李登辉时代设立的行政院二二八基金会是常设机构，处理的业务就是针对司法不法及行政不法行为造成人民权利受损的调查及平复工作，也接手办理白色恐怖基金会业务，政府不应再设促转会2.0“借尸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