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鉴于中国的贸易顺差完全对应美国的贸易逆差,因此任何重振美国制造业的努力都应从中国着手。不幸的是,对特朗普来说,唯一真正的解决方案是提高中国的生育率,而这又要求在提高中国家庭收入方面迅速取得进展——这是任何关税都无法实现的。
美国总统特朗普对中国征收关税的做法,遭到相当多的批评,而且批评理由也很充分。但特朗普对全球贸易体系的诊断,特别是对美国制造业的影响,可能并不完全错误。问题反而在于治疗方法:与其使用很可能会让病人丧命的电锯,倒不如用手术刀。
现有的国际秩序,包括全球贸易体系和以美元为基础的货币体系,是二战即将结束时,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布雷顿森林建立的。在欧洲一片废墟的情况下,美国享有无可争议的经济主导地位,其中也包括制造业方面:1948年,也就是布雷顿森林会议召开四年后,美国生产的商品占据全球总产量的一半以上。
但是,这次会议的一个产物——固定汇率——对美国来说,并不那么有利,因为这致使它在全球制造业附加值中所占的份额急剧下降,从1953年的55%降至1970年的24%。1971年,总统尼克逊决定让美元与黄金脱钩,这在很大程度上稳定这一份额,使之在随后30年间基本保持不变。但这也使美国从一个顺差国,变成世界上最大的逆差国,因为它助长日本制造业的崛起。
1985年的《广场协议》——美国说服五国集团中的日本、西德、法国和英国帮助削弱美元——成功缩小美国的对外贸易赤字。但这些成果在1994年《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生效后遭到侵蚀,并在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打开该国商品涌入美国市场的闸门后荡然无存。2001年至2021年间,美国制造业出口相对进口的比率从65%骤降至45%,在全球制造业附加值中的份额也从25%降至16%。
因此,当特朗普抱怨中国出口导致美国制造业衰落时,他的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至于当前减少中国进口能在多大程度上重振美国制造业,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但是,在为中国的产能过剩所付出的代价方面,没有哪个国家会比中国更高。
孩子是“超级消费者”:孩子越多,家庭支出越多。但数十年的生育控制政策,使中国的儿童相对较少。1982年,即独生子女政策实施三年后,中国的总人口与劳动人口的比例为2.2,反映出每个劳动人口(20岁至59岁)的受抚养人相对较多。到2010年时,这一比例骤降至1.6,远低于1.8至2.2的国际平均水平。虽然目前这一比例正在回升,但主要原因是老年人而非儿童人数的增加。
随着家庭规模缩小,家庭收入也随之减少,从1983年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GDP)的62%降至目前的44%。后果是消费需求低迷且不断下降:自1983年以来,家庭消费占GDP的比率从53%下降到39%,而美国的比率则接近70%。
国内消费疲软使中国依赖制造业盈余来提供就业岗位;在2023年时,此盈余达1.86万亿美元(约2.4万亿美元),相当于GDP的10.5%。由于美国不仅拥有胃口巨大的消费市场,而且还发行世界主要储备货币,为世界提供贸易顺差和流动性,因此美国的过度消费,成为中国产能过剩的天然平衡力量。
中国放宽生育规定失败
这一被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和经济学家莫里茨·舒拉里克(Moritz Schularick)称为“中美国”(Chimerica)的关系,最初似乎是共生的,但却很快演变成一种畸形关系,因为它同时摧毁美国的制造业(早在2009年,我就警告说美中可能爆发贸易战),并使中国国内生产与消费之间的不平衡状态长期化。换句话说,中国的人口结构崩溃导致产能过剩。
中国政府在解决人口危机方面的选项不多。中国政府放宽生育规定的尝试——先是将一胎政策改为二胎,然后又改为三胎——都以失败告终,因为较低的家庭收入,意味着无力负担更多的孩子。
中国政府似乎把希望寄托在“工程师红利”上,因为中国的工程专业毕业生人数,超过世界其他国家的总和。但大学毕业生通常只能在服务业找到工作,而该行业仅占中国总就业人口的46%。在其他国家,当高等教育入学率达到中国当前水平时,它们的服务业则提供70%至80%的就业岗位。难怪中国的青年失业率急剧上升,而作为生育率支柱的新婚人数却急剧下降。
通过对贸易伙伴全面征收关税,特朗普有可能严重削弱甚至摧毁全球贸易体系。鉴于中国的贸易顺差完全对应美国的贸易逆差,因此任何重振美国制造业的努力都应从中国着手。不幸的是,对特朗普来说,唯一真正的解决方案是提高中国的生育率,而这又要求在提高中国家庭收入方面迅速取得进展——这是任何关税都无法实现的。
作者是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妇产科学高级科学家,《大国空巢》一书作者
英文原题:What Trump Gets Right About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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