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

内望

庄慧良

chuanghl@sph.com.sg

美国参众两院7月底通过晶片法案（CHIPS Act），欲以国家之力重塑半导体产业链，遏止正日益壮大的中国大陆，但官方限制领取补助的企业10年内不得在大陆扩大产能，厂商则要考虑到竞争对手动态和大陆的庞大市场，法案成效有待观察。专家也示警，若台湾半导体上中下游龙头厂都到美国发展，有“矽盾”之称的台湾，将有被掏空的危机。

美国参议院与众议院7月底快马加鞭通过了总值2800亿美元（3857亿新元）的晶片法案（CHIPS Act），等总统拜登星期二（8月9日）签署法案后便会生效，冀望能重振美国半导体产业，并围堵日益壮大的中国大陆。

中美竞争从贸易战延伸至科技战后，晶片（中国大陆称芯片）已成为21世纪的战略物资，美国猛然发觉对台湾晶片依赖度高达九成，台海危机更让美国意识到半导体过分集中在台湾，将威胁美国的国家安全，决心要用国家之力扶助半导体产业，推动供应链重组。

半导体业最早是由美国创建，但晶片产制过程不仅需要大量水、电，更严重污染环境，在全球分工下，目前80%在亚洲制造生产，美国晶片制造产能的全球占比从1990年的37%，降至今日的12%。

台湾资讯工业策进会产业情报研究所资料显示，中国大陆是晶圆制造产能增长最快的地区，2020年台湾尚能和大陆平分秋色，2021年大陆的晶片产能已超越韩国和台湾，居全球之冠。

“美国向来强调市场经济，标榜资源要作最有效率的运用，但这次的作为已经违反资本主义的自由精神。”政治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研究员严震生向《联合早报》这么说。

“美国的优势在研发、创新，不擅于制造，亚洲人非常刻苦耐劳，美国人受不了这么操劳的工作环境。”他进一步示警说：“美国重组供应链的做法，也会切断台湾的供应链，不晓得我们的政府在做什么？”

台韩若不加入四晶片联盟美拟联日打三星和台积电

民进党前立委、文化大学国际企业管理学系副教授郭正亮在直播节目《亮点交锋》中指出，美国两党向来反对政府介入产业政策，现在却学大陆补助产业，从自由资本主义走向国家资本主义，但自己底气不足，遂对台湾和韩国软硬兼施，一方面提出设厂补贴，另一方面提出美日台韩四晶片联盟（Chip 4 Alliance，也称芯片四方联盟），要求联盟成员将中国大陆排除在半导体价值链之外，让台韩很为难。

他表示，1980年代日本半导体蓬勃发展，美国曾联手韩国的三星打日本，如今台韩垄断逻辑晶片和记忆晶片，美国打算重演历史，若台韩不就范，便要联合日本打三星跟台积电，推出2纳米晶片的时间表，刚好跟台积电一模一样。

台湾经济研究院产经资料库研究员暨总监刘佩真接受本报访问时说，Chip 4成员各有所长，美国主宰核心关键晶片，在半导体设备有主导地位，台湾先进制程供应全球六成以上晶片，韩国在记忆体胜出，日本在半导体设备和材料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若Chip 4确立，大陆在半导体各领域使用的晶片代工制程有供货疑虑。

台积电是世界晶圆代工龙头，创办人张忠谋三年前便预言“台积电将成为地缘政治的兵家必争之地”。2020年台积电被迫前往美国亚利桑那州建造120亿美元工厂，预计2024年量产5纳米晶片。台积电董事长刘德音不讳言，美国建厂是“客户的政治动作”。

台积电劲敌三星2021年底宣布要花170亿美元在美国得克萨斯州盖第二座晶圆厂。美国财政部长耶伦7月访问韩国，强调美国不能太依赖台积电，大力宣传“友岸外包”（Friend-Shoring）理念。三星再考虑未来20年于得州投资近2000亿美元新建11家晶圆厂。唯韩国在大陆投资甚深，顾及大陆庞大市场，对于Chip 4陷入矛盾。

英特尔誓言成为全球最大半导体生产基地

美国的英特尔年初宣布在俄亥俄州投资200亿美元设厂，预定2025年投产，未来10年总投资额上看1000亿美元，誓言成为全球最大的半导体生产基地。

美国想方设法遏止大陆发展，也促使区域供应链发展更趋向两极化。

不过，张忠谋早就点出美国的盲点，指美国既没有制造业的人才，制作晶片的成本比台湾贵50%，若执意如此，将是昂贵浪费且徒劳无功之举。

他在最新一期《财讯》专访中被询及地缘政治带动全球半导体投资潮，欧、美、日能否再次出现半导体制造复兴时明确指出，“这要看台湾、韩国、中国（大陆）怎么样，如果自己垮台的话，他们也就会复兴”“假如台、韩争气，中国（大陆）又能继续进步，欧、美、日要出现半导体制造的复兴，应该说是在20年内不太可能”。

事实上，尽管美国对半导体进行技术封锁，大陆仍持续朝建立自主半导体供应链的目标前进。

根据国际半导体产业协会（SEMI）统计，大陆晶圆厂建厂速度全球第一，预计至2024年底，将建立31座大型晶圆厂，超越台湾同期预定投入运作的19座，美国也计划兴建12座。

囿于美国限制荷兰的阿斯麦（ASML）卖先进制程的极紫外光刻机（EUV）给大陆，大陆绝大多数晶圆厂都锁定成熟制程。现今全球成熟制程市场已有库存过多现象，台湾业界忧心未来大陆大量开出新产能，势将严重供过于求。

大陆在成熟制程发展快速令美国心急如焚，大陆的中芯以现有设备生产出7纳米先进制程晶片更令美国心惊，业界也热烈讨论此事的真实性。

业界调研机构TechInsights认为，这项制程技术与台积电7纳米的制程高度相似，很可能是复制台积电。拜登政府正悄悄紧缩14纳米以下半导体设备出口，连在大陆设厂的台积电等晶圆代工厂也可能被波及。

中华经济研究院副院长王健全向本报表示，中芯生产出7纳米的晶片是有可能的，大陆为了突破限制，经常将产品拆解、逆向回推，但其晶片可能没那么精确，良率上也会有些差异，可能有些部分还涉嫌抄袭，“大陆的企图心很可怕！美国不让IP（智慧财产权）技术流向大陆，但大陆总会设法突破”。值得注意的是，美国的晶片法案不只针对台积电，同时也希望台湾最大的IC（集成电路）设计厂联发科和全球封装测试龙头日月光都到美国投资。

台湾专家提出警告，当台湾半导体上中下游龙头厂都到美国发展，台湾将有被掏空的危机；过去美国要保护台湾是因为台湾有俗称“矽盾”的半导体产业，一旦台湾半导体产业断链，战略价值消失，美国还会保护台湾吗？

学者：仅凭有限补贴　美国要重塑领导地位不切实际

美国刚通过的晶片法案（CHIPS Act）中，政府将拨款520亿美元（718亿新元）提高半导体生产量，并提供厂商投资抵减等优惠。不过，取得补助的企业10年内不得在中国大陆建造新厂或扩充先进制程产能，会影响厂商申请意愿。

中华经济研究院副院长王健全向《联合早报》说，台积电在大陆营收比不高，美国“实体清单”已管制台积电高阶晶片，对它影响不大，倒是韩国三星积极在大陆西安扩厂，英特尔也正扩大在大陆的投资，可能要作进一步思考。

台湾经济研究院产经资料库研究员暨总监刘佩真也认为，美国的附加条款对三星影响比较大，三星在西安的储存型快闪记忆体（NAND Flash）占其总产能的42.3%，未来若无法持续扩充，会有一定程度的影响，日本铠侠（Kioxia）、美国威腾（WD）、台湾NAND Flash和控制模组厂商会受惠，大陆的长江存储也会扩充NAND Flash产能。

产业顾问陈子昂从长期发展分析说，三星在西安的规模还在扩大中，可能不会拿补助，“台积电会去美国和日本都是站在竞争者的立场考量，它的最大对手三星会在大陆扩厂，为避免market share（市占率）被人家吃掉，台积电极有可能扩大厂能，到头来大家可能都不拿”。

台积电2020年宣布赴美国亚利桑那州建造120亿美元的工厂，台积电创办人张忠谋表示，这是美国政府敦促下的决定，是现任董事长刘德音的决策，言下之意似有保留。

陈子昂曾询问1000多人的看法，结论颇值玩味，“年轻人希望增加GDP（地区生产总值）、投资界（含证券业）都支持张忠谋；但八成工商企业界和国安单位支持刘德音，工商界认为，整个产业链过去，我不去，别人会去，台积电去，他们可以雨露均沾”。

他说，张忠谋认为台湾供应链完整，投资成本低，世界各国跟台湾买就好了，考虑的是台积电EPS（每股盈余）和台湾的GDP，他的支持者更担心整个半导体供应链跟着出走，一定会影响台湾的GDP。

刘德音认为台积电赴美可阻英特尔和三星壮大

根据大陆海关总署统计，去年台湾对大陆出口总额2499.79亿美元，台湾对大陆享有的贸易顺差高达1716亿美元，其中以半导体为主的电子零组件对大陆出口高达1043亿美元，台湾去年顺差653亿美元，若扣掉半导体出口，对大陆千亿美元顺差消失，立刻出现逆差。

陈子昂解释，刘德音的盘算是台积电不去美国和日本，英特尔会更加壮大，它的最大对手三星也会去，台积电若去美国，可能赔三五年，但可以阻挠英特尔和三星壮大，把目前在全世界52%的市占率再扩大，张、刘两人的思考角度不同。

台积电一年的研发费用便有400亿美元，美国晶片法案补助不过520亿美元。学者指出，仅凭有限的补贴和租税奖励，就想重塑美国半导体领导地位，根本不切实际，若洒钱管用，大陆多年来倾国家之力补贴、奖励，希望2025年达到IC（集成电路）自给率70%，到目前也只达20%，与目标仍有相当大的差距。

大陆无视美国阻拦，一直按既定计划前进。大陆晶片产能自2017年以来迅速成长，中芯国际全球市占率6.13%，全球排名第四，华虹集团以3.38%排名第五，晶片市占率占全球近10%，加上外资设厂生产，2022年大陆的晶片产能稳坐世界第一。（见表）

根据咨询机构International Business Strategies的数据预估，2030年市场对28纳米晶片的需求是现在的两倍，将达281亿美元，大陆28纳米产能目前仅占全世界15%，大陆正加速兴建晶圆厂，聚焦成熟制程晶片，2025年可能掌握全球四成28纳米制程产量。

陈子昂举力晶在合肥设立晶合集成为例说，该厂去年排名全球第11名，去年成长259%，力晶和力积电是两家不同的公司，股东也完全不同，但老板都是黄崇仁，前者在大陆布局，后者有机会去申请美国补助，又如联电在大陆也有个和舰，这才是高招。

“业者若不在大陆布局，等中国（大陆）成熟制程的车用晶片、MCU（微控制单元）、Power Management（电源管理晶片）、Driver IC（驱动晶片）全都供过于求时，很可能重蹈LED、面板和触控面板被大陆打趴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