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

台阶上

温伟中

woonwj@sph.com.sg

大陆军机绕台成了每日例常、美国军舰穿行台海每月上演，多国联军集结演习……当台湾被视为全世界最危险的所在，全球华人更密切关注两岸能否避免民族战争悲剧。《联合早报》采访专家，了解陆美台对台海战争的准备与思路，探讨何时最可能开战、如何避免一战。

“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台湾”，这一年来不断成为国际媒体话题。虽然陆美台元首最近都宣示避战诚意，但实际上三方都全力备战，两岸发生战端已非遥不可及的画面。

受访军事、战略、国际政治和外交专家指出，解决台海危机的症结的钥匙，依然掌握在两岸手中，关键是台湾的民主能否以中华民族主义为基础，大陆的民族复兴梦又能否正视中华民国的存在。

这是一场中华民族的大哉问。要是未来几年仍无法“解锁”，台海战争将悬于一线；但若两岸领导人和人民发挥集体智慧找到出路，两岸和平也存乎一念。

今年10月初，大陆解放军五天内派出150架次军机绕台，其中10月4日的单日56架次创历来最高纪录。大陆军机进入台湾的防空识别区，被视为宣示对台主权，也对美英日荷等六国在冲绳西南海域的联合军演“敲山震虎”，发出强硬政治信号。

防空识别区不是领空，范围也大于领空，是方便军方定位管制的区域。根据国际法，进入防空识别区不等于入侵。每回大陆军机绕台，台军都派遣空中巡逻兵力，以广播驱离、防空飞弹追监应对。

据台湾国防部资料，从去年9月16日至今年8月31日，解放军共派出554架次军机绕台。进入今年11月，解放军也几乎天天派军机绕台，只在11月3日停止了一天。在过去一周里，26日是八架次、25日是两架次、24日是五架次。

台海空域很热闹，海上也没安静。综合报道可见，美国军舰今年已11次穿越台海，解放军两艘军舰11月中到花莲外海展开模拟登陆作战演习，同时日美澳加德五国联军也在11月21日起出动17艘舰艇，在菲律宾海进行以解放军为假想敌的演训。

陆美台最高领导人 宣示避战诚意

台海局势紧绷，身兼三军统帅的中国大陆、美国与台湾最高领导人，最近都做出明确政治表态，宣示了避战诚意，同时划下红线、架设护栏、亮出底牌。三方宣示的主题虽然都围绕“一个中国”，但内涵却各不相同。

中国大陆国家主席习近平在10月9日辛亥革命110周年前夕重申“和平统一”，也在11月15日的“习拜会”中表示北京有耐心争取两岸和平统一，但也严词警告“倚美谋独”和“以台制华”将玩火自焚，若台独分裂势力挑衅逼迫，北京将“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

美国总统拜登回应时重申坚持“一个中国”政策，并强调华盛顿强烈反对单方面改变现状。

华盛顿与北京 对“一中”实际定义不一致

虽然说的都是“一个中国”，但是华盛顿与北京对“一中”的实际定义并不一致。大陆的一个中国原则，核心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代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而美国的一个中国政策，则认为台湾地位未定，承诺助台自卫。

无论如何，中美元首的宣示，缓解了台海兵凶战危的乌云，被解读为双方在中美竞争态势下最敏感的台湾问题上，架设了“护栏”。

执政民进党 至今未放弃台独党纲

台湾英文也在10月10日的双十节谈话中表达了避战诚意，强调台湾“不冒进”“不屈服”，对两岸关系的善意不变。

不过，蔡英文当天出乎意料地对“一个中国”问题亮出底牌，宣示“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互不隶属”，也强调两岸分治72年后已形成“中华民国台湾”，引起各界对台湾走向“两国论”“一中一台”的疑虑。

事实上，两岸在1949年分治后，统治大陆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以及治理台澎金马的中华民国政府，在政治表态上不曾放弃统一目标。大陆改革开放、国力迅猛崛起以来，一直维持和平发展的战略定力，官民对追求两岸统一的态度也始终如一。

台湾经历三次政党轮替后，当前执政的民进党至今未放弃台独党纲，但党内1999年通过《台湾前途决议文》后认定，台湾已经“事实独立”，依宪法称为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互不隶属，并主张未来“独立现状”须由住民自决。

互不隶属论原本只是民进党内的说法，如今由总统公开宣示和定调，学者评论都指出，这代表了主流民意，虽然没有“踩红线”宣布法理台独，但也意味着台湾已把事实独立“公开化”。

经过高强度的军事隔空角力、以及陆美台元首的政治表态后，受访专家都同意，大陆积极备战，是在维持“以和促统”主调时，不放弃“以武制独”；美国承诺助台自我防卫，也维持“战略模糊”，不说清楚是否派兵助台，但已通过密集派海军巡航，与盟军联合军演，透露出一旦开战可能采取的行动。

受访专家也指出，当解放军以攻台为目标，展开密集军训，美国通过与盟友的军演、对台军售与助台协训方式挺台时，台湾的防卫能力和降温手段也是避战关键。

台湾国防安全研究院国防资源与产业研究所所长苏紫云说，“有实力才有和平。勿恃敌之不来，恃吾有以待之”，台军必须加强防卫能力和意志，才能阻止战争。

他指出，解放军加强了海空军投射能力，也往海权与核子打击能力发展，对台湾构成很大威胁。“中华民国采取战略守势，通过投资防空导弹和防舰导弹，以不对称战力，抵消解放军在战机和战舰上的数量优势。”

军事只是台湾自保工具 苏紫云：非与大陆为敌

苏紫云也强调，军事只是台湾自保的工具，并非要与大陆为敌，只是保护中华民国的体制、生活方式和民主自由，希望“北京的朋友”理性看待中华民国存在的事实。

曾任陆委会副主委、现任淡江大学战略研究所副教授的黄介正则指出，台海问题已经区域化与国际化，但解决两岸问题的钥匙还是握在北京和台北的手上。

他坦言，当下两岸很难有互信，因此更要有互谅、降温。“强化国防、降低两岸的厌恶和紧张关系，一个都不能少。要与美国维持友好关系，也要想办法降低北京的疑虑和杀机。台湾人民在选举时也可以选择，是要通过持续升高对立，还是降低风险来保台？”

对于两岸僵局的“解锁方案”，师范大学东亚系主任兼政治研究所所长林贤参教授指出，关键是台湾必须回归中华民族主义，大陆也必须正视中国民国。

他认为，“互不隶属论”与“中华民国台湾”的说法，是以台湾“2350万”的民族主义和分裂主义，对抗大陆14亿百姓民族主义的意志。

林贤参曾深入研究中共在韩战时的战略，他以热门电影《长津湖》刻画大陆在韩战时动员百万大军抗美援朝为例，提醒不可小看民族主义的威力，台湾应将民主主义结合两岸的中华民族主义，才可能长治久安。

曾任台湾驻新西兰代表的资深外交官介文汲则认为，当大陆强调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梦、追求和平统一的时候，也要正视中华民国的存在，并认真促进两岸心灵契合。

“连蔡英文都接受中华民国了，为什么大陆还不能接受？大陆要一步到位解决两岸差异的想法很危险，对台湾人来说就是强迫手段、是赤裸裸的征服，这样两岸人心只会渐行渐远。”

他认为要解决两岸问题，固然要寄望于台湾人，也要看中共是否愿意“真心交台湾朋友”，不预设前提、平等地与台湾共筑两岸未来，并规划细致的促融促统行动方案。

“中共有没有接台湾的地气？除了军事手段、经济惠台，还有什么软性手段？有没有建立真感情真互信？若没有软的一手，最后就只有用硬的来解决了。”

学者评估：两年内不会打　四或六年内有危险

不少观察人士评估，2025年到2027年台海局势“有危险”，大陆可能发动闪电战，美国也可能联合日澳盟军来回应。

针对坊间各种攻台年份的预测，也是中华战略暨兵棋研究协会理事长的黄介正指出，综合台美军方和国安首长的权威说法，他评估“两年内不会打，但四或六年内有危险”。

他认为这个说法的可信度比较高，主要考虑到以下因素：2024年1月台湾选举，可能由主张台独的民进党候选人胜出；同年11月美国总统选举结果出炉，到时大陆会有新的形势判断。

他指出，2024年初是大陆发表“告台湾同胞书”的45周年，在迎向解放军军改10年和习近平第三任期过半之际，不能排除大陆会考虑2025年先动手，配合每年初发布军事训练动员令的当儿，“可能在一通电话下……转为攻台”。

台湾国防部长邱国正10月初也说，目前局势是他从军40年来最严峻的时候，他判断大陆将在2025年具备全面攻台能力。

针对近来热议的各种攻台情境分析，大陆军力专家、政治大学国际事务学院名誉教授丁树范认为，大陆最可能先发动网络攻击破坏台湾的指挥管制系统，再进行闪电战造成既成事实。他也指出，美国正逐渐将台湾视为核心利益，以保住它在全球的领导地位、在亚太的经济利益，以及美元的国际地位。

台湾国防安全研究院国防资源与产业研究所所长苏紫云指出，一旦爆发战争，只要美国总统下令，美国援军“45分钟内”就可从设在日本的军事基地飞到台湾，盟军也会来援。

专家：中美军力差距已缩小

师范大学东亚系主任兼政治研究所所长林贤参则说，作为美国盟军的日本和澳大利亚扮演“北矛”和“南矛”角色，到时相信会集结到台海。他也指出，日本最近要将国防预算倍增；澳洲借助美英技术打造核动力潜舰舰队，都增加大陆攻台的焦虑感和急迫感。

他认为，在2027年日澳羽翼未丰前，大陆会考虑拿下台湾，把“走出西太平洋的绊脚石变垫脚石”。

专家都认为，中美军力差距已缩小，双方在全力避免核武大国对战的同时，美国也正加速武装台湾，为代理人战争做准备。

苏紫云指中美差距已缩小到10年左右，解放军海军正快速追赶，目前拥355艘舰艇，超过美军的305艘，但美国军舰整体吨位更高，能装载更多武器配备，解放军355艘军舰的排水吨位总数只有200万吨，远远不及美军305艘军舰的460万吨。

《亚太防务》杂志资深撰稿人、退役海军上校杨于胜认为，中美军力越来越接近，美国的舰队和空军也很忌惮解放军通过远距打击的火箭军和无人机，进行区域拒止和反介入。

介文汲指出，过去两年美国对台军售数量和速度都空前，最近要推出新法案为台军融资，就是希望台湾发挥持久战力，让大陆看到若攻台将付出更大代价。

他说，美国正加速布局，扶植台湾当战争代理人，以削弱和抑制大陆崛起，一旦开战台湾必是最大输家。

中华战略学会研究员张竞则直言，许多人把台湾战略地位比喻为“刺猬、豪猪、坚果、毒蝎或毒蛙”，其实都只是期望而非现实，毕竟战争状况和变数太多，无人能准确预测。他提醒两岸各界留意，美国正把台湾当类似二战时的“珍珠港”，以合理化发动八国联军式的围剿，抑制大陆强盛势头，也借以转移美国内部的经济和社会问题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