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本次战争及相关人道灾难,与同期俄乌战争及以哈冲突造成的死伤及难民人数,是差不多的。但所得到的关注和救援,却极为不成比例。
今日的世界,目光几乎全都聚焦于两场战役:俄乌、以哈。各国也都为这两场战争投入了巨大的资源,包括武器支援、人道救援、舆论注视。
但与乌克兰、以哈地区处于同一经度的苏丹共和国,正在发生的另一场激烈战争,造成惨烈的人道主义灾难,却被绝大多数人所忽略。这就是2023年4月爆发,迄今还没有结束的苏丹内战。
苏丹是一个多民族多宗教国家,包括首都喀土穆在内的北部地区,是信仰伊斯兰的游牧族群(与阿拉伯人有较深渊源)占统治地位。苏丹的中部和南部,则是以农耕为主业、信仰本土宗教和基督教的土生黑人占绝大多数。北方穆斯林长期在苏丹居于主导地位,中南部黑人非穆斯林则饱受压制。
因宗教信仰、民族差别、利益争夺,苏丹内部战乱频仍,暴力冲突无处不在。巴希尔政权的腐败与专制,让苏丹人民长期在贫困和暴力中挣扎。2019年,臭名昭著的独裁者巴希尔下台,但苏丹没有迎来民主曙光,而是陷入政治强人的争夺中。苏丹各派势力对于发展经济、改善民生都束手无策,也不感兴趣,但都热衷于争权夺利,并不惜动武。
巴希尔下台后,苏丹军队及民兵分裂为多个派别,一方面针对民众“还政于民”的抗议,一方面相互大打出手。苏丹武装部队(SAF)和快速支援部队(RSF)是苏丹最重要的两股军事力量,相互冲突最为激烈,也是本次苏丹内战的主要参与者。前者亲近西方及以色列,后者则得到俄罗斯和部分非洲国家的支持;双方也各得到一些阿拉伯国家的支援。
处于在野地位的RSF试图扩张势力,不断挑战SAF的权威,而后者对前者不断针对。2023年4月,此前的小规模冲突最终酿成全面战争。持续近一年,哪一方都无法取得绝对优势。在胶着的战局下,苏丹平民成为最大受害者。聚集苏丹全国精英的喀土穆成为战场,许多社会精英死于战争。在达尔富尔等地区,RSF既屠杀亲政府人士,也像以前那样杀害少数族裔和弱势群体。战争双方都犯下强奸妇女的暴行。
在战火中,数以百万计的苏丹人流离失所,有些逃入埃及等邻国。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许多苏丹难民被军人抢掠,缺医少药,每天生活在战争和死亡阴影下,不得不逃亡,这其中包括大量妇女和儿童。虽然联合国尽力援救,但仍然杯水车薪。埃及等国由于自身条件所限及官僚主义,对难民漠不关心。无论仍在苏丹的苏丹人,还是逃亡国外的苏丹难民,都在苦难中挣扎。
据不完全统计,这场战争已造成近1万5000人死亡、3万3000人受伤,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和成为难民。
但这场已持续10个月的惨烈战争,以及更早更持久的苏丹人道主义灾难,却被国际社会严重忽视。苏丹本次战争及相关人道灾难,与同期俄乌战争及以哈冲突造成的死伤及难民人数,是差不多的。但所得到的关注和救援,却极为不成比例。即便苏丹许多妇女儿童极为痛苦和危险,也没有足够的援救和保护。
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并不复杂。无论俄乌还是以哈,都涉及战争相关方的巨大利益,尤其涉及西方国家的利益与关切。中国、印度、日本、阿拉伯世界,也都颇为在乎这两场战争对自身利益与外交的影响,所以才开足马力投入其中,各国舆论也强烈关注。
但苏丹内战就较少涉及其他各国利益,苏丹本身也不是各国争夺势力范围的核心地带,关注和投入难以得到回报。这自然就导致各国对苏丹内战缺乏兴趣。各国的人道援助和关怀,往往也是附着于现实利益的。苏丹没有俄乌及以哈冲突那样的利益关联,人道主义援助力度也就天差地别。
另一个原因是国际上对待不同区域、不同族群所潜藏的歧视与厚此薄彼。无论是战争、恐怖袭击、自然灾害,国际舆论都更加关心那些发达的、更有话语权的、与自身密切相关的国家和地区,而忽视那些贫穷落后、处于世界边缘的国家和地区。例如发生在欧美的恐怖袭击,造成数人至数十人死亡,就会引发世界级关注,媒体广泛讨论;而发生在非洲、东南亚、南亚、拉美等地的恐怖袭击和政治谋杀,即便死亡更多,也会被相对忽视。
乌克兰和巴勒斯坦虽不算发达国家,但由于其局势牵动世界,也能在各大国关心自身利益时,顺便得到更多关注和人道支援。但如前述,苏丹并非各国重大利益所在,也就没有乌克兰和加沙的待遇。即便较为重视人权的组织和相对中立的媒体,也会不自觉地差别对待不同地区的同类人道灾难。
这样的现实,人们习以为常。但归根结底,这是不对的。无论任何国家、族群、阶层,生命都是平等的,应当得到同等尊重和关怀。由于种种客观原因,例如国际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各国各族群话语权的不对等,不可避免地在话语权和影响力上存在差距。如果放任不同族群在生命、尊严、话语权上的不平等,也就是在放纵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肆虐,将人类引向不择手段获取优生的现代丛林。即便一时有利于发达繁荣国家,但长远只会让国际关系更加紧张、人类社会更为不安,发达国家也难独善其身。
(作者是旅欧作家、国际政治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