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展:最低工资争议未休

时间:2021-11-22 08:50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黄一展

每年台湾主计总处公告薪资平均数与中位数的时候,总会掀起不同的争论。大家会拿各别行业的均值来调侃自己拉低了行业水平,舆论主轴则不外乎台湾的低薪问题——除了少数几种职业,大部分工作的待遇确实不怎么让人开心。

台湾薪资低迷是不争的事实,连带影响很多指标,显得台湾人的生活状况不好。例如房价所得比,在台北恐怕要不吃不喝15年才买得起房子;但另一方面,如果参考更多参数,在台湾生活其实也没那么惨,例如拿购买力平价(PPP)调整后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台湾的表现又显得还不错。

简单来说,就是虽赚得少,但日常生活的物价,整体来说并不贵,要买到相同品质的必需品或服务,台湾人所须付出的代价,远比日本、韩国、新加坡,甚至欧美低多了。

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于2021年公布的“美好生活指数”(Better Life Index),在有关生活与福祉的11个领域中,台湾综合排在第17名,前三分别是挪威、澳大利亚及冰岛,其中“所得与财富”“就业与收入”与“居住条件”三项,台湾甚至拿下第三、第五和第九的排名。

看到这里,我想大部分台湾人是无感的,搞不好还忿忿不平,觉得这些国际评比竟可如此“何不食肉糜”,着实可恶。但话说回来,无论台湾人有没有觉得自己活得很幸福,想必大部分会希望自己的薪水再高一些。毕竟,生在如此便利又资讯丰富的时代,物质的欲望太多,钱好像总是不够花。

台湾政府不知道是不是顺应民情,抑或是选举年又要到了,劳动部于10月初召开的基本工资审议委员会,便决议自2022年开始,基本工资上调到2万5250元新台币(约1233新元),涨幅达5.21%。虽然这已是过去10多年来增幅最大的一次,但这样的收入,要在大城市维持体面的生活,现实上还是不容易的。至于买房,更是做梦都不敢想了。

虽然这样的调涨看起来不算太多,但台湾传统工商界一如往常地跳脚,表示如此增加企业聘雇人力的成本,势必影响厂商的雇用意愿,影响就业率,然后导致经济衰退等。

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站在以傅利曼(Milton Friedman)为代表的新古典经济学及重商主义(mercantilism)的角度,市场是充分竞争的,总是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来平衡供需两造,若是政府以公权力介入,难免会造成资源配置的无效率。

这样的理论也被用于劳动市场,说明一旦工资调涨,企业可能为了节省成本而减少雇用员工,导致工人失业。没有了薪资就无法负担消费,又进一步压低需求,厂商只好也减少供给(生产),如此演变成一个恶性循环。

诚然,完全竞争的市场,自然可以达到完全竞争下的效率。只不过,世界从来就不是按照假设的理想状态来运作的。现实中,太多的不对称与失衡,发生在资讯落差、权力结构不平等、经济的短期与长期波动,以及无数都快变成“新常态”的黑天鹅与灰犀牛事件中。从一战后的凯恩斯学派到近晚的福利经济学,纷纷指出适当的政府干预,不只是nice to do(有更好)而是must do(必要)的手段。

2021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了对这方面有所贡献的学者:美国的卡德(David Card)、安格里斯特(Joshua Angrist)和因本斯(Guido Imbens)。

最低工资影响复杂

以卡德的研究来说,透过新泽西州与宾夕法尼亚州进行对照实验,发现最低工资的提高,几乎不会对企业聘用雇员产生显著的影响;也就是说,就业人口并不会因此产生变化。这个发现与诸多先前的研究,特别是依循新古典主义的结论相反,透过实验与分析,并无证据支持工资的调涨,导致新泽西州的就业人数下滑。因此,涨工资并不会产生当年台湾国发会主委管中闵所称“不要说一颗卤蛋,连一粒米都无法下锅”的情况。

看到这儿,左派与进步派人士也先别叫好,社会学实验很讲究地域性和控制变因,新泽西州与宾州的实验结果,不尽然就可以很充分地用来解释台湾所面临的现状。原因可能有很多,个别事件之间的关联性或因果性,也都有待进一步论证。

拿最低工资来说,香港最低时薪为37.5港元(6.55新元),台湾经过这次调涨后,基本时薪折合港元约为46.5港元,足足比香港高了25%。然而,根据2019年的数据,在香港领最低工资的就业人数仅7万5500,占总劳动人口不到2%。反观台湾,靠最低薪资勉强度日的比率高多了,这里面的结构性问题,也很值得深思。

再说,如果明年台湾第一季和第二季失业率有所攀升,也未必就与基本工资调涨有绝对的关联,疫情影响、分阶段进行的纾困方案和其他复杂的因素,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们所处的是一个充满动态复杂性(dynamic complexity)的世界,很难用单一归因,去推论单一的结果,任何来自系统内部与外部的因素交互作用,都会反映在现况并影响未来。

除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前阵子公布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也颁给了研究复杂系统与气候变迁的学者,表扬他们对大气与气候的研究,以实证的方法,用科学模型解释温室气体与全球升温的关联,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一再强调complexity。

这也是台湾很多媒体、名嘴与网络言论的通病,喜欢用简化的叙述,武断(又牵强)地把两个事件作出因果连结,偏偏很多时候,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调涨基本工资,照目前的趋势来看,仍是利大于弊的政策。虽然实质上对底层劳动人口能产生多少实质助益仍有待观察,但从宏观角度来看,至少诸多最新论证指出,政府出面调高基本工资,对产业的影响,绝对不若工商老板嚷嚷的那么严重。

而新古典主义所强调的自由市场假说,企图让人相信资产阶级与成千上万的劳工一样,遵循市场机制,让看不见的手撮合供需以达最佳效率,这根本错得离谱。资产阶级与劳工从来就不在同样的水平线,议价能力也有天壤之别,以往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调升薪资会造成资方降低雇用新人的意愿,这句话的另一面意思是:调降薪资,劳工也可以因为缺乏意愿而另谋新职;实际上并非如此。

资方可以压低薪资,但仍会有劳方屈就,让老板榨取该名劳工的剩余价值。唯有政府介入,以最低薪资来规定最起码的保障,才能改善最弱势者在劳动市场中的权益,更有甚者,还能创造就业机会。

综而言之,工资(对企业主来说是成本)永远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就像任何的社会议题一样,无论怎么做,总有人会不开心,而且可以据理力争,各说各话。

不过,若放眼更长远的发展,同样值得关注的恐怕是实质的工作机会,以及产业在转型的过程中,那些逐渐消失的传统岗位,以及无法及时跟上并掌握新科技的劳工。届时,基本薪资调得再高,资方(被迫)变得多么支持劳权,恐怕这群人还是难以找到适合的工作。

届时,“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会不会成为另一个解决方案?这有赖更多的共识和高瞻远瞩的政策制定者,才有机会实践。

作者现任职于 联合国资讯与通讯科技办公室(OICT), 派驻过曼谷,目前暂居台北

资方可以压低薪资,但仍会有劳方屈就,让老板榨取该名劳工的剩余价值。唯有政府介入,以最低薪资来规定最起码的保障,才能改善最弱势者在劳动市场中的权益,更有甚者,还能创造就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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