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纪初，时任新加坡总理10年左右的吴作栋数次公开表示，在2001年大选之后的新政府任期中途，他将会在适当的时候交棒给副总理李显龙，由后者带领人民行动党参加在2007年之前必须举行的大选。

不过，2001年新加坡经济陷入衰退，外部环境不佳，新加坡的电子出口骤降。是年，新加坡经济萎缩2%。当时，吴作栋在接受法新社总裁访问时说，经济衰退的问题需要两三年时间解决，如果须要耗上五年，那他将留任五年。

去年，我们仿佛再听到类似的表述。原本希望在70岁前交棒的李显龙总理，在疫情中的大选表示会留任，把完好的新加坡交给下个领导班子。

当然，2001年和2021年的挑战大相径庭。并且，当年没有接班人难产的问题。早在1990年吴作栋接任总理时，就委任了1984年踏入政坛的李显龙为副总理，人选非常明确。

但是当总理的，人在其位，大任在身，责任心会推动他们知难而进，有问题他们要扛，不给后人留烂摊子。吴总理这样，李总理亦然。

2001年吴作栋60岁，还没接班的李显龙49岁。

2021年4月上旬，快过60岁生日的王瑞杰副总理说：“如果我在60多岁成为下任总理，我的跑道就太短了。我们需要的领导人，不仅要负责在疫后重建新加坡，更得领导我们迈入下一个建国阶段。”

民众议论，这年头什么叫跑道太短？哪怕是再等五年，王副总理65岁接班，那是老骥伏枥。马克龙40岁当法国总统，或者拜登78岁当美国总统，区别也就一个英姿飒爽，一个老成持重，真要那么执着于年龄吗？

跑道之所以“太短”，或许是因为新加坡历任总理都很有“交班意识”，哪怕是总理最后退下的年龄可以往后移，以执政党过去的经验，都是不到70岁就交班。按这样算来，60开外还没即刻接班，真正掌舵很可能也就不到两次大选。对重视更新换代的执政党来说，那不如年纪轻的上去，跑道长，稳定而有延续性，新加坡不用因为在短时间内两次换总理，增添未知数。

执政多年的行动党向来觉得，这样的定式比较理想，也更适合治理新加坡。几十年来，新加坡的执政思维没有太大的改变，政治稳定是重要的资本。因此，党内没有为党魁之位而产生激烈竞争，也成了新加坡人“习以为常”的规律。

不过，进入4G时代，部长入阁时不如之前的年纪轻，贤才招揽也愈加不易。再加上新加坡的政治生态出现相当大的变化，人民的要求与期待不同往日，看起来执政者除了对颁布的政策因时制宜，政治也必须更果敢，思维和做法更有开拓性。

现在提的4G“同侪之首”的概念，具体会怎么产生、怎么运作，其实一般民众，甚至党员干部都还未必完全明白。无论如何，“首”还是重要，也是现在比较折腾的。李总理重新将赛场做平，在记者会上特意突出几位4G部长，并且在内阁改组中重新洗牌，让竞跑者都试试身手。但是，即便“同侪之首”产生，内阁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应该会更偏向3G与4G交叠的组合。

在这之外，值得关注的至少有三个方面：

第一，过去建国总理李光耀健在时，未来总理人选早确定，举国上下有共识。现在党内竞争出现，各花入各眼，网上还出现“行销”个别竞跑者之作，拉抬人气。3G的领导人心中可能各有评价、4G的部长可能对“同侪之首”有自己不同的选择，高级公务员有他们工作中形成的见解，党员有他们支持的对象。而大部分民众通过大众媒体的所见所闻，也有自己的看法。这么多群组，选择不一致的话，会是个怎样的局面？他们试了身手，最终由谁来考核定音？

未来总理照理得通过获得党内支持，担任党魁。民众没有直接参与投选，能够表达民意的方式是选举。吴作栋1990年11月接任总理后在1991年即举行大选，要求人民给予明确的委托。这是一种寻求民意支持的方式。未来总理是否也会采用同样的方式？到时，如果尘埃落定，是否人心即定？

第二，对于4G竞跑者，李总理一再强调他们之间团队协作的重要，他们自己也表示过去一年，因为疫情关系，团队更多地合作。这固然是好事，但真正的考验，是一旦下一位“同侪之首”确定，他们能不能惺惺相惜？“同侪之首”留不留得住其他竞跑者，说服他们讲大局辅佐他，在他的领导下把新加坡治理好，那才是真正展现团队精神的时候。

第三，执政党内部的竞争，不是最大的竞争。大于党内竞争的是党外的竞争，是来自反对党的竞争。工人党几年前开始成功换血，有序地完成秘书长交接，并且在大选中成功再下一城，拿下盛港集选区。他们没有执政的压力，集中精力做好一件事，那就是经营和革新党务，从基层党务出发、蓄势，吸收志同道合的新血。

2011年大选得票率下跌，行动党在过后的党大会中做了深刻的检讨，从当时党主席的报告可以清楚看出；2015年大选，因为建国总理李光耀逝世的效应，执政党对压倒性的胜利喜出望外；2021年大选，过后的党大会中，执政党着眼的还是应对疫情。执政党的领导层集中精力做的是治理国家的事。治理得当，在今天的政治环境里是理所当然；若有疏漏，则万箭穿心。党中委有余力顾及党务吗？对全盘的党务有怎样的计划，还是任由支部各自发挥，不得而知。下一任党魁产生时，要如何领导该党赴考？

政党的竞争很真实，但必须说的是，对新加坡而言，大于政党竞争的，是来自外部的竞争。这个外部跑道的竞争从来就很激烈，说是国家存亡攸关一点也不为过。这恐怕是王瑞杰副总理为什么得把个人跑道放一边的最大原因。4G的“同侪之首”要怎么在一个不同的时代，用崭新的论述与方式，将国外的竞争与国内的竞争有机衔接起来，继续说服多数人民，让他们认同这是国家一条艰巨的跑道，大家都是竞跑者。这是每个时代的高难任务。

作者是新加坡报业控股

华文媒体集团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