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华人的农历新年。即将过去的猴年，世界舞台上可谓大戏纷呈：从巴黎恐怖袭击的余震开始，布鲁塞尔爆炸案，英国脱欧公投，土耳其政变，尼斯恐怖袭击，欧洲难民危机的井喷式爆发，韩国总统魔幻现实主义般的闺蜜门，美国大选，柏林圣诞市场恐怖袭击，各国政坛黑马频出。

其中任何一件事情，放在往年都是“年度大戏”。如今它们集中在一年上演，并且丝毫没有结案的意思，反而更像是不可知的将来的序曲。

与此同时，无论在民间还是官方，都流行着一种“很傻很天真”的非黑即白。他们看似理性，以随口说出许多故事，运用许多术语为博学，同时遵循这样一种分析逻辑：首先像文革时代一样划定“左”和“右”——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接下来给两边阵营分别加上道德说明——凡认为是“己方”的，除了更符合自己的利益以外，还有更加高尚的道德情操。凡属“敌方”的，则无论做什么都是既蠢且恶。

这种逻辑的似是而非之处在于，它在半真半假，似分析似贴标签之间自由来回穿插。正如高等的谎话不是全盘撒谎，而是在某些情节上说真话，另一些情节上说假话，真话负责让听者觉得严肃可信，假话负责把故事引向他们自己想要的那种解释。

这种逻辑运用在实际操作里是类似这样的：“白左”均患“圣母病”。“圣母病”的起源是对现实生活过于理想化，这种理想化导致他们提出一些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概念，比如男女平等，比如种族平等。很多社会问题都和这些概念有关，因此这些概念全是伪善；什么？你说华女嫁西人并不全是为了男女和种族的经济利益？好，你对现实过于天真，因为我周围几个华女嫁了西人都是为着外国护照；OK，你就是“白左”，啊不对，你是黄皮肤，好吧你是“黄左”；这说明我起码是聪明的真小人，你是被洗脑的伪君子。

更加遗憾的是，许多他们以为的“自己人”，其实只是他们的自作多情。

2016年最能体现这种非此即彼的逻辑的，莫过于美国大选。

特朗普的当选，令许多学者专家大跌眼镜：一个几乎毫无主流政治经验，说话之不专业程度，好似菜场大妈，频频触到各种“政治不正确”雷区的商人，怎么会当选一举一动都牵动国际大势，且被西方国家誉为“民主灯塔”的超级大国的总统呢？

私以为更加有趣的是，所谓围观的“吃瓜群众”的态度。2016美国大选，是史上少有的“吃瓜群众”广泛参与的一次选举，其波及程度远远超出美国以外。而双方阵营的敌对程度也是史无前例。欧洲甚至中国境内，为特朗普和希拉莉站队吵架的群众从未如此之多。正如有人感叹的一样：我不理解的是，微博和朋友圈里怎么突然多出那么多一本正经破口大骂的人。骂特朗普是骗子的，好像自己是希拉莉的闺蜜。骂希拉莉是婊子的，又好像自家同特朗普是世交。

不要小看它。这些看似对竞选结果没多大影响力的“分析”和“观察”，因为很多“吃瓜群众”，甚至手上并无一张美国的选票，恰好体现了支持“黑马”特朗普当选的民情民意。

细究起来，特朗普的当选与欧洲难民危机的爆发，以及人们对恐怖袭击，进而对抽象化了的外来人口的恐惧不无联系。从这个角度看，它更加像是美国本土民众出于对国际化所带来的就业、安全、福利问题的担忧的一次表达。为什么特朗普能打败“政治专业户”希拉莉？那是因为相较于特朗普的政治“套餐”，希拉莉的“套餐”让美国选民更加担忧。那不是因为特朗普更加关心民众，也不是因为他更加有道德，更加不能代表特朗普做的一切事情，说的所有话都是出于高尚的情操，有伟大的意义。

可如果你在其中看到了不那么和谐，不那么令人肃然起敬的意思，那一定是你看错了，比如“特朗普指定女儿做自己商业集团的接班人，他怎么歧视妇女了？”（民间）或者“特朗普的当选是底层群众对于政治精英的一次反抗，这种敢打敢拼的作风……”（官方） 。

尤其是在欧洲。难民危机恶化和恐怖袭击在欧洲常态化的大背景下，现行的欧洲诸国政策，并不能很好地解决人们的焦虑和恐惧，很多人甚至感觉自己被政府背叛。本来，外来移民就夺走了本地人的工作，分掉了本地人的福利，本地工厂公司借此机会压低薪酬。

与此同时，2016年在欧洲发生数次由难民主导的恐怖袭击，却被欧洲诸国政府和主流媒体吞吞吐吐地欲盖弥彰。这似乎使人们无论怎样抒发对于外来移民（尤其是某些民族的外来移民）的不满，甚至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对方头上，都无需背负道德负担，从而理直气壮。

不满原本可以抒发，但他们没有或者拒绝看到的是：外来移民的融入问题，从上世纪50年代欧洲战后重建时期就在积累。福利国家的亏空和老龄化社会问题是结构性的，而造成极端宗教势力发展壮大的，则既有现代化发展到瓶颈的精神危机，也有西方国家养虎为患的自作自受。与其说这些问题都是由于难民危机导致的，不如说难民危机暴露了本来就有的社会问题，并且通过一种有些极端的方式加强了表达效果。

更加危险的是，被非理性的感情所左右，社会舆论飞快地分化。复杂以及多层次的社会和政治问题，被简单化成一句煽动的口号，人们寄望于某种主张犹如太上老君的仙丹灵药，一剂下去，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

许多人在并不会细究某个政治“套餐”中所有条款含义的情况下，就贸然加入某一方阵营。本来只是为了赌个气，抒发一下自己在某一方面的不满，巩固一下自己在某一方面的利益，最后发现不得不打包接受许多霸王条款，还得自我麻醉，搬出许多术语来证明这是替天行道。

比如，欧洲很多人改投右翼政党，希望借此驱逐那些不受欢迎的外来移民，但当右翼政党提出要削减中小学的基础教育支出，把收费问题提上日程的时候，他们的家庭收入又并没有多得让他们可以足够大方到对此叫好。又比如，希拉莉的亚太再平衡策略将损害中国的利益，但这并不能使打败了她的特朗普成为中国人民的好朋友。

即将到来的鸡年，大戏会继续上演。然而越是大戏，越是真的需要更多的谦虚与克制。毕竟，民主社会，除了给“吃瓜群众”们提供说书材料，对政治生活和社会问题的参与，会切实影响到每一个人的将来。

作者是德国汉堡大学社会与经济学院讲师

全球化管理中心研究人员

为什么特朗普能打败“政治专业户”希拉莉？那是因为相较于特朗普的政治“套餐”，希拉莉的“套餐”让美国选民更加担忧。那不是因为特朗普更加关心民众，也不是因为他更加有道德，更加不能代表特朗普做的一切事情，说的所有话都是出于高尚的情操，有伟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