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

台阶上

温伟中　台北特派员

woonwj@sph.com.sg

台湾政治版图长期由蓝绿（国民党和民进党）瓜分，但也有异军突起的例外。八年前无党籍的医学教授柯文哲当选台北市长，四年前连任，并在三年前生日当天创办台湾民众党（简称民众党），标榜为超越蓝绿的第三势力或白色力量。在11月26日的台湾“九合一”地方选举前，《联合早报》专访今年底卸任的柯文哲，也邀请选战操盘手、选民和专家学者点评，探讨台湾政坛第三势力的走向。

从有望拿下新竹市和台北市，到可能在县市长选举全军覆没；从坚持自己选总统，到不排斥与蓝营政治明星侯友宜或科技大老郭台铭合作，年底卸任的台北市长柯文哲说，民众党就算输了也不投降，他对选总统充满斗志。

63岁的柯文哲2014年以“打破蓝绿高墙”的旗号竞选台北市长，与当时在野的民进党整合，经过辩论和民调机制，由他代表在野党出战，击败国民党候选人而当选。四年后他竞选连任成功，今年12月25日即将卸任。他已多次明确表态将参加2024年1月的总统选举。

台湾即将在来临的星期六（11月26日）举行“九合一”地方选举，柯文哲领导的民众党首次参战，派出146名候选人竞选各级地方公职，包括由科技立委高虹安出战新竹市长、支持无党籍台北市前副市长黄珊珊在台北市守土。

柯文哲曾乐观评估，在关键市长战役中“坐一望二”，由持续在民调领先的高虹安攻下新竹市，并寄望黄珊珊在台北市的激烈三角战中脱颖而出。但战情越来越吃紧，高虹安最近在执政的民进党猛烈攻势下，深陷虚报助理费争议和官司，民调领先差距已缩小至误差范围，在缺乏组织动员能量的劣势下，选情岌岌可危。至于台北市，民进党候选人陈时中在总统兼党主席蔡英文的强力助选下，选战形成蓝绿对决态势，黄珊珊要突围也不易。

一旦在最有胜望的新竹和台北双输，民众党形同失去桥头堡，对该党未来发展、柯文哲竞逐总统前景，无疑都将形成重大打击。

柯文哲在台北市政府的市长贵宾室接受《联合早报》专访时神情凝重地坦言，如果失守台北，新竹又失利，前路确实“很难”。但话锋一转，他微笑说：“难道输了就投降吗？”他强调，人因有梦想而伟大，民众党还会继续努力，永不放弃。

两名女将也确实仍未放弃，黄珊珊勤奋拜票获得市民热情回应，高虹安也很可能获得前老板、鸿海科技集团创办人郭台铭最后关头出面力挺，凭他在新竹的高人气发挥临门一脚的助攻而锁定胜局。

只要无私心　选总统方法“都可以谈”

综合台湾政论界分析，民进党把人口不到50万的新竹市打成选战焦点，最大考量是剑指总统选举的潜在对手，要借着挫败高虹安，伤及柯文哲政治能量，也牵制因捐赠疫苗深得人心的郭台铭趁势挑战大位。

被问及对选总统是否依然充满信心时，柯文哲神色轻松地告诉本报，他是充满斗志。他强调，选总统“只是一个方法，不是目标”，目的是营造团结合作、政治诚信的台湾。

他说，只要不是自我本位、怀抱私心，达到目标的方法“都可以谈”，他也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柯文哲最近透露，郭台铭当面跟他说，不打算选总统，但他认为一旦有需要，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情况下，郭台铭仍有可能竞逐大位。

郭台铭2020年曾参与国民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竞选，但输给当时掀起“韩流”的韩国瑜，他在同年9月底退出国民党。

多个民调显示，若郭台铭回归国民党竞选总统，或新北市长侯友宜代表国民党，两人的支持率加上民众党的柯文哲，都可击败民进党任何候选人。

是否可能与两名政治人气王合作，柯文哲都没有说死，保留想像空间。他形容“跟郭台铭合作相对容易”，“跟侯友宜也还好”，强调只要无私心、无所求，名利心不要太重就好谈。“如果大家都有私心，一定要当总统，就很难办，不然就好办。”

据本报掌握的消息，郭台铭最近对熟人表态，他将支持在蓝营民调数字最高的侯友宜，在连任新北市长后，由国民党征召竞选总统；万一侯友宜无法出线，他才会考虑披战袍。

对于民众党首次参与九合一选举的整体形势，柯文哲评估成绩“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因为民调支持度相当高，但因缺乏资金和基层组织，打选战很吃亏，只求尽力而为。

形容蓝白合是死路　避免陷入抹红圈套

柯文哲最近受访时，直白形容蓝白合是死路，国民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兵不死只是慢慢凋零”，令国民党支持者听了很伤感情。这段表态，也与他不排除与侯友宜、郭台铭合作的务实说法，明显有矛盾。

他受访时澄清，他说蓝白合是死路，是避免被抹红的策略。“不进入敌方事先设定的陷阱”。

他指出，在台湾支持统一的民众不到一成，民进党的策略就是把“不跟它合作、不听它话的”都打成支持统一、“打包成红的”。

受访专家一致认为，唯有在野整合才能促成政党轮替，但柯文哲受访时避重就轻，没有点破如何“唱衰蓝白合，却实践蓝白合”。

记者追问，是否现在不说清楚，看到时形势再随机应变？柯文哲只说，只要选举不是目标，就一切好谈。他也表示自己作为外科医生的最大特色是务实，不把统独意识形态当目标，“治好病人是目标”，治疗方法随时可调整。他受访时也对蓝绿两党左右开弓，形容台湾人对民进党的执政失望，也对国民党的监督绝望，民众党要给希望。

专家：民众党要壮大还需蓝白合

选举研究专家认为，民众党靠绿白合起家，要壮大还需蓝白合。

柯文哲八年前当选台北市长、黄珊珊今年竞选台北市长，都喊出打破蓝绿高墙的口号，但当年历史已普遍被解读为“绿营躲在白旗下推倒蓝墙”，今年台北市选战后期也出现蓝绿归队迹象，让熟稔市政的黄珊珊面对逆风。

台湾政治大学政治系主任陈陆辉教授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指出，柯文哲敢怒敢言、民众党提名年轻高学历候选人，在统独光谱选择“两岸一家亲”的中间路线，对年轻选民有吸引力；挑战是缺乏地方资源，面对偏冷选情和低投票率，“空气票”能转化成多少支持票是一大疑问。

陈陆辉也是政大选举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他透露，据长期追踪调查，民进党的政党认同选民约35%，国民党约两成，民众党则介于5%到8%，其余四成则是未表态选民。

换句话说，以上是三党的基本盘。据研究，实际得票率除了政党认同，另外两大变数取决于候选人魅力和执政评价。

台湾不强制人民投票，上届六都的投票率约66%。陈陆辉指出，占四成的未表态选民，其实是不太会出来投票、对议题不熟、对政治没兴趣的人。

他说，打破蓝绿高墙是针对厌恶蓝绿恶斗者的选举诉求，但实际操作难度很大，放在台湾选举的现实情境下，要胜选“不是靠蓝就是靠绿”，并要确保坐二望一，让第三名的支持者“死了这条心才愿意把你扶上去”。

陈陆辉认为，柯文哲与民众党的政治前途未定，最重要一关是2024年的总统与立委选举。

他认为柯文哲已不介意竞选正或副总统，评估可根据2014年模式，一开始先不妥协，最后才根据民调高低，与国民党候选人达致协调，包括民望最高的侯友宜。

他指出，民众党已跟绿营翻脸，未来必须建立蓝白合的契机，但蓝白合还需要前期的试探，包括九合一选战中，在新竹市的蓝军不对白军候选人下重手，在台北市的蓝军也不因白军支持的候选人而落选。

主张维持两岸现状

但要备战能战才能避战

柯文哲批评民进党的抗中保台，是求战却不备战，国民党给人感觉是畏战，民众党才是“不求战也不畏战”，主张备战、能战才能避战。具体例证是台北市政府每年都在各区扎实进行军民联合防空“万安演习”、检讨和改善和平与战争的转换机制。

柯文哲也指出，蓝绿争吵多年的统独问题，是造成社会分裂的真问题，也是不敢宣布且不愿实现的假议题。他主张维持现状，与中国大陆保持沟通；坚持以中华民国为最大公约数，避免跟大陆冲突。

他透露，民众党是拥有8000名党员的精英政党，特色是年轻、高学历，85%拥有大学学历，只有3%超过65岁，与国民党40岁以下党员仅占3%成了“很强的对照组”。

目标是拿下一市长　全台18席市议员

民众党选战小组召集人蔡壁如（58岁）接受本报采访时说，民众党不是小蓝或小绿，而是代表中间理性的第三势力，创党半年内参加2020年总统与立委选举就获得11.2%政党票，分到五席不分区立委，说明台湾人民对第三势力有期待。

她表示，今年选情偏冷，推出的候选人超过九成是政治素人，只要选上一席就算突破，但仍希望拿下一个市长，并设定在六都（六个直辖市）各拿下三席市议员组成党团，即全台18席市议员为目标。

蔡壁如已率领党员“全台大纵走”三年，了解各区选民结构，也感受到各地的热情。她透露，接下来民众党计划成立智库、加强组织和文宣，并站稳中间理性、追求两岸和平的原则，希望经过时间淬炼，打造出全新的政治文化。

自认中间偏蓝的公民记者曾主卿（27岁）投票一向选人不选党，她认为在野监督力量应集中，民众党能否有效制衡仍存疑。她也感觉民众党比较依赖政治明星效应，没有让人印象深刻的中心思想，若要延续气势、吸引死忠支持者，仍面对很大挑战。

分析：议题设定不足　民众党易被边缘化

第三势力在蓝绿夹击下面对泡沫化危机，必须把厌恶蓝绿的民意化为论述和政策才能突破。

时事评论员、《美丽岛电子报》董事长吴子嘉向《联合早报》指出，坊间有关民众党获得两成民众支持的民调数字“很虚”，投票时未必投得出来。他评估民众党的真正实力介于8%到10%。

他说，民众党的挑战是太“温良恭俭让”、火力不足、缺乏议题设定和选举管理，在蓝绿对决下容易被边缘化。

他分析，拿掉超过四成不太会投票的未表态选民后，投票者当中的四成是会变动的浅蓝和浅绿“中间选民”，但越到选举后期，占比会越少。

吴子嘉直言，在采取相对多数决的县市长选举中，最终都会回到蓝绿对决，第三势力很难生存；一旦台北失守、高虹安也在新竹落选，民众党可能泡沫化，也会在总统选举中缺乏谈判筹码，“不会被尊重”。

县市议员选举采取同一选区多人当选的复数选区制，一般认为有利小党生存。吴子嘉对此指出，初试啼声的民众党派出百多名政治素人或“菜鸟”，若缺乏精明提名策略，也很难在蓝绿激烈竞争的选区中突围，在全台“能赢五席议员就不错了”。

部分选民厌倦蓝绿为政党利益“分赃”

实践大学企业管理系教授江岷钦则向本报点评，先后执政的蓝绿都有向既得利益者靠拢的包袱，为政党利益分配政治资源，对许多选民来说都是分赃，也为厌倦蓝绿绑架的第三势力提供生存空间。江岷钦认为，民众党的挑战是如何把个人魅力转化为核心价值，召唤使命型人物深耕、蹲点，并设立智库，将民众的真实需求和厌恶蓝绿的意见汇整为论述和行动纲领，化为具体可行的政策，如此才能制度化和壮大为作战军团，让第三势力长久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