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内望

庄慧良

chuanghl@sph.com.sg

台湾冠病单日确诊冠病人数已达6万多，疫情大海啸即将袭卷而来，相关防疫物资准备不足，岛内防疫步调紊乱，民众自主应变，而台湾的防疫曲线结果势必让今年底的“九合一”地方选举产生变数。

清明节过后，台湾防疫政策突然从清零转为与病毒共存，冠病确诊病例在一个月后从单日数百起飙升到6万多起，成为世界第一。

2019年底冠病疫情暴发以来，大部分时间过着正常生活的台湾民众，对突如其来的政策转变不免有些惊慌，但民众也有自己的应变策略，近来已明显减少非必要的外出与活动。

学者专家认为，从疫情可能的变化和民众的谨慎应对来看，防疫的曲线发展可能与政府希望“速战速决”的设想不太一样，这一波疫情可能拖至明年春天。

直至今年初，台湾与中国大陆仍是世界两个坚守清零之地。面对高传染力的奥密克戎变异株挑战，台湾既要与世界接轨，强化国际竞争力，更有意与大陆依然坚持的清零做法作出区隔，凸显制度优势。

台湾向来以防疫模范自居，政府起初不敢表态要与病毒共存，在4月初提出兼顾防疫与经济的“新台湾模式”口号，声称要以“减灾”为目标，定调“重症求清零、有效管控轻症”。

部分医界人士认为，清零是把人命放在第一位，心怀慈悲，比较不在乎经济损失，且台湾是个海岛，既然欧美国家已陆续达到群体免疫，台湾只要再撑一段时间，若能守住边境，问题应在可控范围内。

但多数专家认为，奥密克戎传染力很强，若要清零，付出的社会代价太大，且奥密克戎患者99.5％是轻症，患者若有症状，尽速做核酸检测（PCR），服药治疗即可避免中、重症和死亡。

专家：政府曾努力清零但策略随科学证据转变

台湾大学流行病学与预防医学研究所教授陈秀熙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从科学的角度看，奥密克戎绝大多数都是轻症，只要是打过疫苗的人，应该有自信维持新常态生活，做好防疫物资的准备即可，“政府也曾努力过清零，但策略现在是随着科学证据有所转变”。

他认为，确诊人数已非最重要的指标，而应做好精准防疫，透过精准快筛发现病例，再进行精准住院和照护用药，从外国的经验看，老人的死亡率一定要守在5％以下。

不过，政策转变太突然，确诊者人数陡升，中央流行疫情指挥中心又无预警放宽确诊者和密切接触者的居家隔离天数，让轻症患者居家照护，搞得基层公务员人仰马翻，卫生福利部1922服务专线很难接通，各地县市政府卫生局忙得不可开交。

相关的快筛试剂和药物准备不足，买不到快筛试剂的民众，或因上班、上学须有阴性证明，或自己有症状不舒服亟需确认，以及有保险证明需求者，一股脑儿全涌至医院急诊室求援，让连日来已疲惫不堪的医护人员忙到连水都没时间喝。

4月底确诊人数破万，但尤其让民众提高警觉的是，新北市两岁幼童因复杂僵化的行政流程耽搁丧命；基隆确诊妇人欲入住医院被拒返家身亡；家长抱着六个月婴儿在医院急诊室外排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爱子断气……一桩又一桩可以避免的悲剧不断上演，悲恸欲绝的家属，或自责“太守法”，或陈情抗议“官僚杀人”。

中央流行疫情指挥中心指挥官陈时中先前宣称，台湾每日的PCR检验量能可达22万份，但北部地区的PCR结果常常需一至三天才有结果，在野国民党和民众党质疑PCR检验量能恐怕只有七八万，且指挥中心对冠病用药过于严格，可能错失确诊者须在五天内用药的黄金时间。

据报道，截至本月9日，台湾确诊者超过28万人，指挥中心仅开出1900多份的口服药。

先前已有专家警告，检验量能若不提升，确诊人数被严重低估，恐怕会像去年5月疫情突然暴发时一样，重演第二波死亡潮。

陈秀熙推估，4月1日到5月9日，有38名轻症者直接转重症，19人从中症转重症，建议更精准调整医疗量能。

在这波前所未有的疫情大海啸中，专家最担忧的是老人与孩童，尤其是五岁到11岁的孩童5月初才刚开始打疫苗，多数家长担忧目前仅有的莫德纳疫苗负作用太强，仍在苦等BNT儿童疫苗进口，绝大多数未打疫苗的孩童曝露在风险中。

台湾感染症医学会名誉理事长、台大儿童医院院长黄立民4月中旬已提出预警，指儿童染疫的占比已超过儿童在总人口中的比率，儿童将变成染疫主流。

他向本报指出，“儿童打疫苗的本来很少，本周疫情因严重开始多了起来，因为国小很难自主学习，得去上学，这是很大的问题，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台湾想要进入群体免疫，但准备不足，老人打疫苗的比率不够高，儿童才刚开始打，快筛试剂不足、药物也不够，到现在很多中重症的病人塞在医院，急诊室挤满发烧民众都还没解决。”

面对病患激增，卫福部虽让医院增开视讯门诊、增加专责病房，但繁琐的申请表单形同变相阻止开立抗病毒药物，让医生甚为无奈，专责病房一个护理师得照顾10到20个确诊病患，也迫使医护人员走上街头向卫福部抗议。

医护出身的在野民众党立委蔡壁如接受本报采访时说，台北市医护人员从4月25日就以筛代隔，但阳性确诊病例太多，有些医护人员很愿意为民众奉献，彼此之间有默契，没有症状不要筛，因为若是阳性便得居家隔离，人力不够，医院就垮了。

她不讳言，此举可能让医院有感染风险，但眼前亟需医护人力，无暇顾及其他。

很多人无法理解，老天爷给了台湾两年时间，明明可以参考世界各国经验，为何防疫应变迟缓，物资不足？前年疫情刚发生，排队买口罩情有可原，去年疫苗采购不力已产生诸多疑点，今年又得排队抢买快筛试剂，救命药物也不够，8400亿新台币（约391亿新元）纾困预算用到哪里去了？

一些公卫专家也指责政府放任民众自然染疫，有违尽全力防控的公共卫生精神。

蔡壁如观察到，平时清晨6时第一班捷运的老人家明显减少，他们日前到宜兰所搭的环岛列车几乎快成专车，“政府就是要让群体感染免疫，希望陡升陡降，但老百姓自主提升警戒，疫情的曲线可能会是丘陵状”。

陈时中预估，5月20日到6月10日左右是疫情高峰期，7月疫情便会走下坡，确诊总人数可能有350万。

黄立民没有那么乐观，他认为，依外国的经验，高峰期要一到三个月，且打过疫苗的人只是在六个月内比较不容易被感染，是短暂的群体免疫，未来病毒仍可能变异，估计明年春天才能缓解，“不理解他们（指挥中心）哪来的信心？”

政治拖慢抗疫步伐

“要怪就怪病毒吧！”

中央流行疫情指挥中心指挥官、卫生福利部长陈时中4月25日突袭式地宣布，居家隔离的天数，从“10（居家隔离）+7（自主防疫）”缩短为“3+4”，基层防疫人员措手不及，快筛试剂、用药等配套措施更跟不上，民间怨声载道，陈时中公开道歉时，脱口说出这句话。

在疫情尚未达到高峰时，陈时中已预估7月疫情走下坡，准备将冠病由第五类法定传染病的强制管制调降至第四类的一般管制，届时不再公布确诊数字。

在野国民党的中广董事长赵少康认为，现在疫情乱成一团，陈时中却打算不公布确诊人数，仿佛疫情已经过去，这是制造假象、自欺欺人，是为自己跳船参选台北市长作“超前部署”。

陈时中回应，不用把每件事情都跟选举连在一起，强调政务官有应做之事。

台湾年底要举行“九合一”地方选举，陈时中一直被视为执政党民进党台北市长强棒，但奥密克戎这波疫情能否控制，与陈时中能否投入选战息息相关。

在野民众党立委蔡壁如告诉《联合早报》，4月6日在蔡英文官邸会议决定采行“新台湾模式”，“台湾的公卫专家很强，一定模拟过可能的情况，若要走日本低缓的曲线模式，得烧一年，显然他等不及”。

“陈时中很想去选举，心不在此，便放飞让疫情大暴发，他说最慢6月结束，7月便可去选举，以最短时间换取群体免疫，是政治决定专业。”

中央政府屡屡强调全台应团结合作抗疫，这场关键的官邸防疫会议却没有邀请疫情较严重的台北市与新北市首长与会，中央和双北龃龉不曾稍歇。

蔡英文肯定“防疫成绩好”侯友宜回呛“不是那回事”

眼见这波疫情快瘫痪医院急诊室，民众党主席、台北市长柯文哲建议中央采行快筛阳性视同确诊，前副总统陈建仁还杠上柯文哲，要柯回去多读书。中央后来迫于形势有条件采纳，但双方仍为了快筛试剂采购等争执不休，柯文哲怒呛民进党“对付我不要比对病毒用心”。

蔡英文在面簿肯定“防疫团队成绩也算相当好”，半个多月来一再呼吁中央简化行政流程的国民党籍新北市长侯友宜，罕见地回呛“不是总统说的那回事”。

向来予人温暖形象的陈建仁这次连续出手，让外界看到不一样的“大仁哥”。东华大学民族事务与发展学系教授施正锋对本报说，陈建仁去年底突然加入民进党，就被视为一招活棋，既可作阁揆的备胎人选，万一陈时中防疫失败，陈建仁也可能投入台北市长选举。

连民进党执政的基隆市长林右昌和桃园市长郑文灿都反驳指挥中心，公开表达快筛试剂不足的民怨。基隆近一周的死亡个案近万分之七，比双北还高，难怪林右昌焦虑不已。

在国民党执政时期担任卫生署长的杨志良赞同与病毒共存政策，但他没料到政府宣传“超前部署”的结果竟是口罩、疫苗、快筛试剂、药物样样缺，“政府提供确诊者的防疫包里，有泡面、有饼干，就是没有血氧机和药品等必要防疫物资”。

他和相关人士计划捐1000万个经欧盟认可、已在100多个国家使用的快筛试剂，连订金都付了，却被卫福部阻挠，理由是快筛试剂是中国大陆制造，须另向经济部国际贸易局申请。

大陆国台办欲协助提供快筛试剂，台湾政府称大陆借机分化，反讥不如尽心照顾在封城措施下的民众。

民进党等绿营人士指责在野党政治操作，唱衰台湾，质疑政府图利特定厂商，煽动民众恐慌与不满的情绪，“国民党打击快筛（不足），让国台办有机可趁”。杨志良痛骂民进党政府以疫谋权，逢中必反，无视民众生命。

面对前所未有的疫情大海啸，部署已慢，内斗不已，人民只能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