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人港事

戴庆成

aihingshing@gmail.com

香港1997年回归时，获得北京承诺在港实施“一国两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50年不变。随着庆祝回归25周年的日子的到来，“一国两制”正式踏入下半场，香港将走向何方？

“今年是香港回归25周年，我们很荣幸以《一样的天空》这部电影，献上我们对香港回归祖国最诚挚的献礼。”

5月19日，香港银都机构总裁陈一奇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这么说。

当天，香港特区政府因应疫情持续缓和，进一步放宽社交距离限制，包括将电影院的容纳人数上限由50%提高至85%。银都机构、英皇电影、寰亚电影及天下一电影随即在尖沙咀一家电影院举行发布会，为四大电影公司联手出品、将于6月23日上映的港产片《一样的天空》宣传造势。

现场所见，除了陈一奇等电影公司负责人，参演该部电影的主要演员如王菀之、石修、米雪都悉数出席记者会，成为疫情下罕有的一场大规模记者发布会。

1840年，英国发动鸦片战争。1842年至1898年间，满清政府先后三次被迫割让香港岛、九龙及租借新界予英国，三地合称香港。经过150年的殖民统治，香港终于在1997年7月1日回归中国，至今年踏入第25年。

按照中国人逢五逢十必大事庆祝纪念日的传统，港府去年底宣布将在香港、中国大陆及海外筹办100多项大型庆祝活动。随着最近香港疫情持续稳定，多项庆祝回归25周年的活动也开始推出。

其中，港府康乐及文化事务署宣布将动用近3亿港元（5236万新元）推出一系列庆祝回归25周年的活动，包括在7月1日开放辖下多种收费的康乐设施如羽毛球场、桌球室、水上设施等，免费让市民使用。

据港媒报道，除了文娱康乐方面的庆祝活动，港府今年还有两项庆祝回归25周年的“重头戏”，其中一项是香港故宫馆开幕，另一项则是赤鱲角机场第三条跑道启用。

香港故宫馆是现任特首林郑月娥一手促成的项目，也是北京故宫和台北故宫以外第三个以故宫为名的博物馆。至于赤鱲角第三条跑道，更是香港作为国际航空枢纽的重要建设。三跑现在已经兴建完成，并已开始试飞，万事俱备。

值得注意的是，北京1997年收回香港时，承诺会在香港实施“一国两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50年不变。港府庆祝回归25周年活动启动之际，香港社会各界也纷纷回顾过去25年香港的变化。

经济表现仍亮眼

经济方面，被称为“东方明珠”的香港，1997年的本地生产总值（GDP）为1773.5亿美元（2430.7亿新元）。回归25年以来，尽管外围经济起伏不定，香港整体的经济表现仍然相当靓丽。香港统计处公布的数据显示，2021年香港名义GDP达到了3680亿美元左右，仍然是全球最具竞争力的经济体之一。

陈一奇作为资深的香港电影人，目睹了业界过去20多年来的进步。他说，九七回归以来，香港电影圈背靠祖国，在大陆找寻到新的机遇。尤其是前几年大陆政府放宽所谓“合拍片”的标准——在演员比例及中国大陆元素上不设限制，更为香港电影业人员带来庞大的机遇。

尽管有意见认为香港电影的本土味道日渐淡薄，陈一奇指出，事实却是港产片在大陆越来越有市场。“以往港产片在大陆的票房收入只能有五六亿元人民币（1.02亿至1.22亿新元），但自从《扫毒2》后，票房收入逾10亿元人民币的港产片越来越多，这说明香港电影立足本地特色的定位，也能够在大陆市场找到合适的位置。”

然而，不能否认的是，香港过去25年虽然是经济发展繁荣，却也存在着不少深层次矛盾，包括贫富悬殊、青年向上流动受限以至公共卫生问题等，百病丛生。

以房屋问题为例，香港首任特首董建华上任初期声称要在10年内让全港七成家庭拥有自置居所，以及将轮候公屋时间缩短至平均三年。可25年以后的最新一期《综合住户统计调查按季统计报告》显示，全港自置居所住户比率到了去年底仍然不足五成；而截至今年3月底，一般公屋申请者平均轮候时间更增至6.1年。

中国国务院港澳办主任夏宝龙去年宣示香港要告别劏房后，港府说要解决房屋问题，但社会至今尚未看见房屋问题得以妥善解决的曙光。

香港理工大学香港专上学院讲师陈伟强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慨叹，九七前，港人只要努力工作，就能够向上流动，以教育界为例，中学教师住在1000平方英尺（约93平方米）的住宅单位是等闲事。而现在，中产阶层向下流动的情况严重，就算是大专院校的讲师，也要住在四五百平方英尺的住宅，天天为三餐拼搏。

事实上，香港社会繁荣的背后，隐藏了大批被遗忘的群体，如数以10万计的笼屋劏房居民、露宿者，还有以百万计的贫穷基层市民。一直关注草根阶层的香港社区组织协会（社协）副主任施丽珊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就说，香港一直有许多等待公屋的露宿者，过去两年的疫情更加剧了露宿者的困境，“不少人因为疫情失业没有收入交租，被赶出住所，只能睡在街头，也没有饭吃。”

政局一直不稳定

政治方面，从2003年50万人上街大游行、反对《基本法》第二十三条（国安法）立法，到2014年的占领中环运动，香港的政局一直不稳定。2019年的反修例风波，更让香港经历了回归以来最严峻的挑战，“一国”的根基和底线受到巨大冲击。

2019年过后，北京强力介入，在香港实施《香港国安法》和改革选举制度，香港社会才逐渐重拾相对稳定的局面。然而，2019年动乱的后遗症严重，香港社会的对立情绪未减，移民潮再起，加上冠病疫情反复，人心烦躁。

5月24日，香港民意研究所公布新一轮特区政府民望及社会幸福指标。调查结果显示，10项社会幸福指标首次全部低于6分，最高分为“人身安全”，有5.99分；最低分为“享有政治权利”，仅3.90分，反映市民对香港现状的评价偏向负面。

香港伍伦贡学院社会科学院助理教授李敏刚说，大部分社会幸福指标偏低，显示港人对香港整体环境倾向悲观，无论本届政府还是下任政府的政纲都无法给予市民新希望，值得管治者思考。

所以相比官方，香港民间庆祝回归25周年的气氛近来相对平淡。距离“七一”庆典举行还有月余，警方上周一（23日）更破获一起涉嫌图谋进行本土恐怖袭击的爆炸品案，在黄大仙一公屋单位捣破怀疑制造爆炸品的“小型炸药实验室”，检获约30公斤炸药原料及大批制弹装置，拘捕涉案的电脑技工及其父母。

被问到涉案者是否企图于“七一”回归纪念日使用炸弹时，警方指出，暂时未能确认嫌犯图谋在哪些特定日子使用炸弹，警方会进一步调查。

一般相信，今年的香港回归纪念日庆典，中国国家领导人可能会一如既往访港，为新一届特区政府监誓。港府近来已明显加强保安工作，作出历来最强的布防。

最新一期时政杂志《东周刊》引述消息报道，在一个多个月前，警方决定成立一个特别督导委员会，处理香港回归25周年的保安工作，并由副处长（行动）担任总指挥，委员会要落实各项安排，包括最新指令是以中国国家主席访港的最高规格准备，动员逾万警力策划历来最强布防。香港警务处副处长（行动）目前由袁旭健担任。

知情人士预计，警队从6月开始，会要求全体人员除了特别事项外，全部取消休假，并增辅警当值时间。湾仔会展中心一带近期也添置大量天眼镜头，加强监控、追踪该区域及不寻常事件、人物的能力。

不消说，近年国际形势丕变，中美角力激烈，香港内外形势出现了根本变化。不少港人感慨香港竞争力每况愈下之余，也对前景感到惶惑，关注“一国两制”踏入“50年不变”的中途站后，在下半场会走向何方？

越来越多港人怀疑 香港故事是否已告终

回顾20年前，深圳面临严重挑战，经济特区优势不再、增长放缓之际，知识青年呙中校2002年在网上发表万字文章《深圳，你被谁抛弃？》，引来全国上百万网民参与讨论。

深圳时任市长于幼军其后与他对谈，成为一时佳话。最后深圳找到创新科技的新活路，从此脱胎换骨，成为中国硅谷。

曾经出任港府运输及房屋局局长的香港教育大学公共行政学研究讲座教授张炳良，早前在媒体撰文慨叹，和昔日的深圳一样，今天也有愈来愈多港人怀疑，香港故事是否已因政治及经济双重困境而告终结。

他警告说，香港过去的独特优势，受惠于中美关系稳定及面向国际的定位。如今中美陷入角力，若这两股力量均从各自的立场否定香港，而香港又因政治因素急趋内向，失掉昔日开放自由的光芒，其中西连接作用必大打折扣，影响力萎缩，国际都会“空洞化”，真的有被时代所弃之危。

不过，香港中国经济文化发展促进会研究员伍俊飞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指出，虽然香港过去25年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至今仍然能够保持着三方面独特的优势，他对香港的未来因此充满信心。

所谓三方面独特的优势，其一是香港继续实施普通法，和大陆法不同。伍俊飞说：“香港要保持原有的司法体系，和西方接轨，这已成为香港社会共识，中国政府也会珍惜这个制度。”

二是成熟的市民社会。虽然《香港国安法》2020年中落实后，香港的反对派声音有所削弱，但民间声音仍然强大。伍俊飞相信拨乱反正过后，香港的公民社会仍能发挥积极的作用。

三是独特的价值观。伍俊飞说，香港在150年的英国殖民统治下，拥有自己的方言和本土文化，如中国大陆强调集体主义，香港社会则注重个人主义，崇尚个人自由和隐私。这种价值观是其他大陆城市无法取代的。

陈伟强则表示，自从北京在港实施《香港国安法》后，香港的自由近两年无可否认是比以前退步了，但这是好是坏仍有待观察，毕竟崇尚自由的西方国家近年也出现民主体制的危机。

陈伟强展望香港“一国两制”的前景时认为，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既然“50年不变”已进入下半场，港人也须要认真思考50年后到底是继续实施“一国两制”，还是回归到“一国一制”，否则到了2047年，将难以接受大幅度的改变。

伍俊飞也认为，既然香港以往的资本主义不能解决市民面对的问题，包括房屋、社会向上流动性及贫富悬殊问题，或许要考虑重构一种能够满足社会追求的“香港特色资本主义”，以维护社会公平正义，提升财富合理分配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