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

傅慧云

hweehoon@sph.com.sg

继2015年的难民潮后，欧洲最近再度爆发移民危机，与白罗斯接壤的三个欧盟成员国波兰、立陶宛和拉脱维亚首当其冲。白罗斯总统卢卡申科把移民当做谈判筹码固然令人不齿，但欧盟近年来为了将移民拒于门外，而与边境国家交换条件的做法也难辞其咎。

把移民当棋子也许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很少有国家赤裸裸地出于地缘政治原因而在自己的边界制造移民危机。目前仍在白罗斯和欧盟东部边界上演的移民危机，似乎就是这种情况。

今年夏季以来，主要来自中东冲突地区如伊拉克、叙利亚、也门和阿富汗的移民不断涌入白罗斯。他们的目的地不是白罗斯，而是要通过白罗斯的陆路边界，取道波兰、立陶宛和拉脱维亚这三个欧盟成员国，再前往西欧。

欧盟统计显示，今年以来，试图通过白罗斯非法入境欧盟但遭到阻止的案例达到4万多起。当中波兰就记录了约2万4500起，而去年仅有120起。立陶宛和拉脱维亚也通报企图越境个案飙升。

白罗斯总统卢卡申科被指是这一波难民潮的幕后推手。他否认指控，但事实似乎不容他狡辩。

近几个月，白罗斯国有航空公司增加了从中东，包括伊拉克、黎巴嫩和叙利亚起飞的航班趟次，使更多移民能够飞抵白罗斯。监控全球空中交通的Flightradar24.com数据显示，今年8月到11月中旬，从黎巴嫩首都贝鲁特飞往白罗斯首都明斯克的航班有27趟，而去年全年只有五趟。

白罗斯放松入境签证要求 导致大批中东移民涌入

移民会涌向白罗斯，与白罗斯自去年以来放松了对他们的入境签证要求有关。此外，移民也被国内旅行社的虚假宣传所吸引，这些旅行社声称，移民可以轻易经白罗斯前往欧盟国家。

据一些伊拉克移民，他们入境白罗斯后，就有当地人员把他们带到边境地带，甚至告诉他们哪里的边境围栏有缺口，方便他们非法越境。一些移民还说，白罗斯边防警卫为他们提供了斧头和剪线钳，以切割边境围栏。

卢卡申科为何要这么做？欧洲领导人认为，卢卡申科是要报复欧盟对其政权实施制裁和批评他野蛮针对反对派。观察家认为他想要施压欧盟取消制裁，以及承认他为白罗斯的合法领导人。

尽管卢卡申科与欧盟的关系向来并不密切，但两方关系恶化的导火线是2020年8月的白罗斯总统选举。卢卡申科声称在大选中取得压倒性胜利，第六次出任总统，但反对派指控卢卡申科涉嫌大选舞弊。欧盟也不承认卢卡申科胜选，并因他选后野蛮针对反对派而出台了一系列制裁措施。

今年5月，英国瑞安航空一架从希腊飞往立陶宛的客机，在途经白罗斯领空时，被白罗斯以机上恐有炸弹的名义，由战机护航到明斯克机场降落，结果原来是卢卡申科要逮捕机上一名白罗斯异议分子。此举引起欧盟多国的强烈愤慨，之后欧盟对白罗斯施加更严厉的制裁，双方矛盾进一步升级。

白罗斯政治分析员、卡内基莫斯科中心非常驻学者施莱布曼（Artyom Shraibman）接受美国新闻网站Vox访问时指出，其实早在2020年政治危机之前的很多年以来，卢卡申科就已经一再威胁要向移民开放白罗斯边界。“每次欧盟批评他，每次西方批评他，他都重申同样的论点——‘你没有感激我，我在保护你免受非法移民的侵害、免受贩毒的侵害，我在守卫你的东部边境。’”

不过，卢卡申科直到欧盟因2020年大选对白罗斯实施制裁后，才落实他的威胁。施莱布曼说，这位强人总统迫切希望针对制裁措施与欧盟进行谈判，以及迫使欧盟承认他是白罗斯的合法领导人。“他想要得到感激。如果不被尊重或仰慕，那么至少被视为必要的人，对于地区的稳定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人。”

将移民当做谈判筹码 卢卡申科引来各方批评

但是，卢卡申科罔顾移民安全，将他们当做谈判筹码的做法招致各方批评。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称这是明斯克政权破坏欧盟稳定的企图，而不是一场移民危机。

华盛顿智库大西洋理事会专家弗里德（Daniel Fried）也在网上论坛Just Security撰文指出：“这是卢卡申科的侵略行为，他利用移民并制造他们的人道主义困境作为筹码。”弗里德也曾担任美国的欧洲和欧亚事务助理国务卿和驻波兰大使。

不过，英国智库查塔姆研究所欧洲项目院士瓦利亚纳图（Anna Iasmi Vallianatou）在《卫报》发表评论文章指出，尽管卢卡申科的行径极为恶劣，但归根究底，这场危机的罪魁祸首是欧盟近年来与邻国达成的一系列短视和交易性协议。

她指出，欧盟2016年为了与土耳其达成制止移民经土耳其前往欧洲的协议，对土耳其侵犯人权的行为视而不见，而且实质上是付钱给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以将移民拒于欧盟门外。瓦利亚纳图认为，是欧盟率先将难民作为谈判筹码引入外交政策中，从此为这类交易开创了先河。

《纽约时报》专栏作者费希尔（Max Fisher）也指出，欧盟多年来一直表明，它会竭尽全力阻止移民和难民到达其外部边界。为此，欧盟对利比亚、苏丹、土耳其和其他国家给予全面让步，即使过程中涉及严重侵犯人权行为，以及需向一些独裁政权支付数十亿美元。

费希尔说，白罗斯最近的行为，只不过是加入了一种欧盟长期以来制度化的做法：与边境国家达成协议，使难民和移民远离欧盟边界。到头来，不管欧盟有多么不情愿，它也可能像对待欧盟边界的其他独裁者那样对待卢卡申科，把他当做一个可以帮欧盟把难民推离边界的伙伴。

德国总理默克尔最近两度同卢卡申科通电话，使人担心欧盟可能会让卢卡申科的计谋得逞。卢卡申科似乎也觉得自己取得了部分成功而开始做出让步，将边界移民安置到收容设施，并安排愿意回国的移民乘包机离开。

但英国《卫报》认为卢卡申科其实失算了，因为即使欧盟对波兰在边境地区采取的极端措施，包括向移民发射水炮和将他们推回白罗斯感到担忧，它仍表明了不会被明斯克勒索的立场。

为了惩罚卢卡申科，欧盟正在敲定第五轮制裁白罗斯的措施，对象可能包括涉嫌把移民运送到白罗斯及边界的航空公司、旅行社和个人。随着新的制裁得到确认，白罗斯将进一步陷入孤立，使俄罗斯总统普京成为卢卡申科唯一的救生索。

“欧洲最后一个独裁者”卢卡申科　铁腕统治受欧美国家批评

卢卡申科是苏联解体后，白罗斯的首任且唯一的总统。他于1994年7月第一次当选，至今已连任六届，在位27年。

从政之前，卢卡申科是一家国有农场的负责人，并曾在苏联军队服役。1990年，卢卡申科当选白罗斯最高苏维埃代表。在隔年的白罗斯脱离苏联独立投票中，他是白罗斯最高苏维埃代表中唯一投反对票者。

1994年，卢卡申科打着反贪旗帜，成为白罗斯史上首位选举产生的总统。那也是唯一被国际观察员认为自由公正的一场白罗斯选举。卢卡申科于2001年连任。2004年，白罗斯废除了总统不得连任三次的法律。

卢卡申科领导风格 带有苏联时代专治色彩

卢卡申科执政后，保留了苏联时代的许多政策，例如继续保持关键行业的国有所有权。他的领导风格也被认为带有苏联时代的专治色彩，包括控制主要媒体，针对政治对手等。卢卡申科也自认专制，他的铁腕统治受到欧美国家的批评，给他贴上了“欧洲最后一个独裁者”的标签。

白罗斯是东欧内陆国家，东部和东北部与俄罗斯接壤，南部与乌克兰接壤，西部为波兰，西北为立陶宛和拉脱维亚。

在外交上，卢卡申科实行亲俄罗斯政策。2014年，乌克兰政府和亲俄势力发生武装冲突之后，卢卡申科以乌克兰族的身份，在俄罗斯与乌克兰及欧美之间斡旋。

2020年总统选举后，卢卡申科与欧美的矛盾升级，今年5月的瑞安航空客机迫降事件更是火上添油。西方国家为惩罚白罗斯而对它实施的一系列制裁措施，虽然打击了白罗斯经济，但分析指出，白罗斯经济对俄罗斯的依赖程度，高于对西欧或美国的依赖。因此，只要白罗斯继续与俄罗斯保持密切关系，就可缓解这种种制裁的打击。

东欧爆发移民危机 俄被指为幕后操纵者

有鉴于白罗斯与俄罗斯交好，东欧爆发移民危机后，俄罗斯立即被指为幕后操纵者。乌克兰前国防部长扎戈罗德纽克接受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访问时说：“俄罗斯显然是在利用白罗斯来实现战略目标，其中之一就是破坏欧洲的安全环境。”

普京否认所指，但继续坚定地支持卢卡申科。为了表达团结，俄罗斯派伞兵到白罗斯与波兰边境附近，与白罗斯士兵进行演习，同时两次派遣核轰炸机到同一地区巡逻。

但一些分析认为普京其实不喜欢卢卡申科，而是逼于无奈才支持他。《纽约时报》形容两人的关系为“不自在的联盟”（uneasy alliance）。

《纽约时报》指出，欧盟因移民危机而威胁进一步制裁白罗斯时，卢卡申科回呛说他将停止向西方输送天然气，可是那不是白罗斯的天然气，而是俄罗斯的。俄罗斯的大部分天然气是经白罗斯输送到欧洲。普京随即出来灭火说，俄罗斯会继续履行向欧洲顾客输送天然气的承诺。

纽时指出，卢卡申科领导下的白罗斯是俄罗斯在东欧唯一的正式盟友，而东欧长期以来被莫斯科视为最重要的势力范围。这使卢卡申科对普京具有巨大的影响力。

美国全国广播电台（NPR）驻俄罗斯记者梅恩斯（Charles Maynes）说，虽然白罗斯是俄罗斯的附庸国，但这并不意味着卢卡申科什么都听普京的，而普京也似乎只是在容忍卢卡申科。他形容两人一起参加新闻发布会时，当卢卡申科长篇大论，普京会翻个白眼，看似叹气，好像受不了他的样子。

然而，俄罗斯一次又一次地为卢卡申科提供政治支持，因为卢卡申科掌权意味着，白罗斯仍是俄罗斯对抗西方、对抗北约的缓冲区。克里姆林宫不信任白罗斯反对派，所以只能坚定地支持卢卡申科，至少在找到更好的选择之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