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山城

王纬温

edwinong@sph.com.sg

“重庆十八梯传统风貌区”项目一期今年9月30日开街运营，恰逢“十一”黄金周，上演万人空巷的场景。

然而好景不长，《联合早报》记者近两个周末连续走访，发现十八梯访客稀稀落落，市面萧条，一个多月前开街的荣景已骤然减弱。

网络上也出现对十八梯新貌两极化的评价，“古街模式”被指在重庆主城各地不断被复制，同质化竞争料也将因十八梯加入战局恶化。

有千余年历史、被誉为重庆最老CBD（中央商务区）的十八梯，历经逾10年拆迁和开发，挥别昔日一度沦落为城中村、贫民窟的脏乱差形象，今年9月底在全城瞩目下以新面貌示人。大片巴渝风格建筑依山势而建，夜间流光溢彩的灯光在屋檐上流动，宛如将洪崖洞璀璨的夜景、搬到坡度更为平缓的山坡上大面积铺开，为重庆母城渝中夜景再添光彩。

由杭州新天地集团以20亿元人民币（4亿2600万新元）开发的“重庆十八梯传统风貌区”项目一期今年9月30日开街运营，恰逢“十一”黄金周，上演万人空巷的场景，市民游客争睹十八梯回归芳容。

十八梯开街前八天 累计接待游客逾百万人次

据统计，开街前八天，十八梯累计接待游客逾百万人次，10月2日当天更创下16万人次高峰。相比之下，作为重庆前三大热门景区的长江索道、洪崖洞、磁器口同期一共才接待游客近百万人次，引发网民调侃“十八梯一开街，都没人去磁器口了”。

然而《联合早报》记者近两个周末连续走访，发现十八梯访客稀稀落落，市面萧条，一个多月前开街的荣景已骤然减弱，随着黄金周客流高峰退去，开始出现热潮退却的迹象。

新天地集团旗下重庆十八梯文化发展公司企划部企划总监谭言松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证实十八梯近期出现“断崖式的客流下滑”，原因归结于重庆本月初冠病疫情重现，“政府倡导大家不聚集不出门，（十八梯）还是受到一些影响。”

谭言松说，疫情再现前10月底的周六，十八梯游客人数当天还超过14万人次，显示景点热度不减，“景点受关注度还是有的”。

网民对十八梯新貌褒贬不一

尽管开街伊始人潮汹涌，但伴随而来的是网络上不小的争议，对十八梯新貌褒贬不一。不少网民表示失望，吐槽十八梯“改得面目全非，完全感受不到底蕴”“看不到半点历史的沉淀”“已经完全商业化了”“就是磁器口的又一克隆产物”“没有生活气的地方，只是没有灵魂的木乃伊而已”。

但也有网民认为，“以前的十八梯旧脏乱差，老城改造环境变好也是一种进步”“改造得很成功了，如果招商运营再下点功夫就好了”。

开发商不担心同质化竞争

自媒体“青手”上周则发表受到关注的长文，批评政府在十八梯项目上选择“古街模式”这条最容易也是最短视的路。“十八梯开头就错了，这块土地就不该出让。出让给开发商整体打造，就必然是现在这样一个商场的结局。”

自重庆首个特色古风商业街洪崖洞2006年初建成以来，“古街模式”如雨后春笋在重庆主城各地不断被复制，包括渝中下半城东水门、白象街等主打传统民俗风貌的景区，同质化竞争料将因十八梯加入战局恶化。

谭言松表示不担忧与其他景点可能产生竞争，并指十八梯比重庆其他老街体量更大，业态也更丰富。他介绍，十八梯明后年还将陆续推出尚在建造中的生活方式中心，面积2万平方米的空间主打夜经济，有酒吧夜店，以体现更多新生活元素，满足市民游客各种休闲娱乐需求。景点未来也将有能力承接商务宴请，实现全客群覆盖。

对于十八梯的可持续性运营，谭言松表示看好，原因是项目毗邻地标解放碑，能挖掘吸引该商圈每年上千万人次的游客量。

面对网络不小的批评声，谭言松表示公司未受舆论影响，也没有打算刻意去回应：“我们也在冷静下来，再思考怎么让整个十八梯会变得更好……好的建议我们就吸纳采取，不好的我们可能过掉就可以了。我们还是希望站在更长远的发展来看待整个十八梯的未来。”

“目前为止我们只开（放）了一期项目出来，大家可能觉得跟其他项目有类似的（地方）。但在未来一两年，把整体十八梯呈现出来以后，会给大家更多不一样的感受和体验。”

谭言松也预告十八梯还会陆续调整商户，让商业变得更有吸引力，同时，对于未来入驻十八梯的商户，“可能我们会挑选得更加细致，来承载这样一些功能”。

官商民众对好坏标准不一

重庆热门旅游景点经营者邹兴（化名）受访时透露，官方目前已打过招呼，要求业内人士目前不公开评论十八梯，显示对近期浮现的批评声浪敏感警惕。

邹兴向《联合早报》分析，官方与开发商，以及市民消费者之间目前对十八梯的两极化评价，关键在于对好坏标准的定义。

他说，开发商认为招商率不错、租金收益完全达标、开业人流量取得佳绩；政府则认为十八梯建筑群落风貌符合规定、项目也在计划时间内顺利开工开业、提升城市形象。

据官方介绍，十八梯开街当天开业率达90％，127户商家开门运营。

邹兴也透露，政府对十八梯业态确实有微词和不满，包括可供较高人均消费的内容不多，同质化的问题也非常严重。“总体来讲，政府觉得它不完美，但并不是那么糟糕”。

访客要找一条回家的路

但对本地市民而言，邹兴指出，这群用户更看重的是与地方情感上的链接，“本地客人要的是小时候的回忆，要城市发展当中留下来的痕迹，能够找到可以回家的一条路，让我们可以不要忘记过去的东西，有这种情感上的纽带”。

他说，景点对这方面需求的照顾相对薄弱，也缺乏创新迭代，消费者可能觉得被忽悠甚至轻视。

至于外地游客，则是希望通过到十八梯了解重庆整座城市及生活场景。“（但景点）完全没有提供这样的场景，让我们可以像当地人一样惬意生活几天……里面卖的东西，有香港警务局（的商品），会让消费者觉得很无厘头，莫名其妙。”

邹兴认为，十八梯对消费者需求研究不足，对旅游用户感受也不够尊重。“这件事恰恰体现出的就是没有以人为本。”

在渝观察人士白先生受访时也批评政府追求高效，缺乏历史情怀。他说，高度集中的行政权力，也让负责人更容易对十八梯的发展方向拍板，无须广泛征求意见。

白先生也指出，十八梯是杭州新天地首个城市旧改物业项目，尚缺乏经验。他认为，政府应通过政策适当介入十八梯的打造，更循序渐进地修复这样具有深厚历史记忆的老街，让发展更有持续性。

邹兴认为，十八梯开街势必带动渝中上下半城交通住宿购物需求看涨，短期不完全是坏消息，但城市经营者也应从更长远考虑问题。他指出，如若十八梯未来继续不断积累差评，“仅仅需要的就是三五年的时间，这个地方就有可能死掉。”

历史记忆消除是“极大的遗憾”

重庆师范大学重庆旅游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罗兹柏教授受访时说，十八梯是整个重庆主城核心区最具代表性的老街，承载一代人的记忆，开街人流如潮是预料中事。他认为景点设计精心，在目前中国西部有品味内涵的休闲街区供给不足下，能为市民做出一定贡献。

但从传承的角度而言，罗兹柏说，十八梯目前保留原生态的东西确实少了，被保存的东西也淹没在更大的新格局中，难免让有底蕴品味的市民感到失望，历史记忆被基本消除也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罗兹柏说：“虽然（十八梯）项目建设方力图保存，但不管怎么样现在呈现出来的更多是一个全新的东西，整个基本历史记忆没有了，在整体面貌上是比较缺失。”

他认为，对十八梯这种以传统记忆为主的老街，整修应强化共同记忆的部分，力求“修旧如故”的基调。这意味着在文化上不能伤筋动骨，同时要融入时代生活功能，让现代人进得去也待得下来。

“人们在这里寻找的是记忆。虽然那些基本不存在，但是你修旧如故要引导人们去寻找。”但罗兹柏也坦言，要做到这点，可能并不符合商业逻辑，也可能难度太大、工期太长。

不能全盘否定十八梯

对于网络争议，重庆工商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蔡敏受访时说，网民目前主要都是根据个人好恶及价值判断评论十八梯，缺乏客观和全面性思考。

他指出，拆迁前的十八梯充满民国时期以来不断叠加的民居，是一个人气足、烟火气重的人居群落，有历史进化的景观，但已非常破旧，也有很大的火灾隐患。“这样的地方要去改造，不可能建商品房，建小区和家属楼，那是做不到的；搞成高楼大厦肯定也会被吐槽的，城市规划也通不过。折中一点，（就）维持原来的风格风貌，体现文化和历史记忆，保持象征性，重塑城市空间。”

蔡敏认为，随着十八梯原住民拆迁，“原来的老酒（烟火气）肯定没有了”；目前的十八梯风貌区尽管作为“新瓶”，但原来的青石板路、一些黄桷树、整体空间未被破坏，不能全盘否定该项目。

十八梯原有的“七街六巷”街巷格局和肌理在风貌区中延续，另有七处历史建筑获保留。

蔡敏也指出，十八梯重开重新将上下半城连接，带来上下山坡的便利化，同时提升白天夜晚整体景观，“上面（解放碑）是全球化、现代化为主，下面（十八梯）是地方化、地方性的符号，空间上魔幻勾连，形成城市奇观，游览观赏也非常方便，我认为还是有它的成功之处，并不是都失败。”

蔡敏认为，十八梯目前迎来一个转身的机会，日后通过经营中的矛盾碰撞会不断学习创新并得到完善。“后边时间还长，空间和文化都是可以被建构的，很多东西都是（刚）出来不被认同，慢慢就被接受了。”